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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啞巴時代。我們變得越來越不想說話。
電話原本是為瞭讓我們和遠方的親朋說話而發明的,但現在,我們能打字的表達的絕不說話,看到語音信息都會有生理反應。
在這個 " 個性化 " 被無比推崇的當下,我們不得不遭遇時代的另一個副產品——喧囂、吵鬧、每個人都在嘰嘰喳喳。我捍衛你說話的權利,但我也有沉默的權利。
面對尷尬、誤會、沖突等需要靠言語解決的問題,我們變得越來越佛系,說多錯多,幹脆就不說。既然你不能理解我,那就誤會著吧,總比爭辯瞭好久反而加深瞭誤會強。
至於那些職場上、生活裡、情感中可有可無的交流,那就更容易用啞巴式交流搞定瞭。" 邊界感 " 這個被越來越多人賦以高尚意義的詞,正在被越來越多的現代人甘之如飴。
我們上周在 GQ 實驗室的讀者中征集瞭他們在生活中的啞巴時刻,這其中一定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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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噪音無孔不入,然而他們格格不入。
他的大學寢室,五個人;他說,就像是四傢網吧加一座圖書館。
她的宿舍四個人,另外三人是三位一體:去年她們紮在《中國有嘻哈》,今年她們沉迷於《偶像練習生》…… 隻有她一個人,會在宿舍裡準備考試和作品集。於是,她每次提到和上課內容有關的任何問題,都會被選擇性忽視;於是,久而久之,如今哪怕她提的是日常生活,都不再被搭理。
但生活就像無數張嘴,永遠滔滔不絕。你若想做一啞巴,他說,那便先成一聾子。
當身邊的人說喧笑打鬧,而她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時,她就會戴上耳機,聽些舒緩的情感歌曲;這樣,很快便能安靜下來瞭。
後來,有時候不是在聽歌,隻是戴上耳機,心就靜下來,過後她才發現耳機帶瞭好久音樂卻沒打開。再後來,隻要她不想被打擾,就會戴上耳機假裝聽歌,哪怕耳機的另一頭並沒有插上。
這個他,算是職場的老人。可是去年十月,他被調去一個新部門以後,發現和新同事之間年齡相差較大,日常中並沒有共同語言。年輕的新同事們喜歡聚在一起在網上團購東西,經常跑香港購物,每天討論抖音上的小奶狗 …… 這些他都不感興趣。
於是,上班時他就經常會躲在廁所裡不出來,盡量拖時間,寧願在裡面聞臭味也不願意回到部門裡感受那種尷尬的氣氛。就這樣,他在廁所裡用手機辦公,無聊時就寫下時時刻刻的感受,寫下他的心情和吐槽,甚至開始在廁所裡寫小說。
她是個好看的女孩,但她永遠戴著口罩。因為這樣,如果是她不喜歡的人想湊過來,她就能指指自己的喉嚨,裝出無奈的表情,然後搖搖頭。
他給網約車司機發消息:" 我的定位準確,但我是啞巴,請不要打電話。" 於是在車上,他們就靠軟件的自動對話交流,像兩個機器人。但有一次,他在下車時破功,開口叫司機靠邊停 …… 反應過來後,他立刻落荒而逃。
他說:" 小時候鬧別扭不想跟爸媽說話,就躺在床上裝睡。有時候不想回哪個人的微信基本我也說自己剛剛睡瞭沒看,即便剛剛我回瞭兩三百條別人的消息。所以啊,睡覺,真的是一個保持沉默的好借口。"
每次被迫和相親對象約會,她就總是選擇去電影院,因為看電影不用說話。為瞭避免和半生不熟的同事一起下班,她總是留到最後才走。下班她會繞很遠的路,因為不想和同事同路。她在路上總是戴著低低的帽子,為瞭讓別人認不出她的樣子。
然而諸多時候,沉默不是你的選擇,卻是你的無可奈何。你在此處,並非格格不入,而是難以融入。
" 那天,和兩個新來的實習夥伴還有老板一起討論接下來要進行的一個項目,在頭腦風暴的時候就有些力不從心,看著他們突然想到一個不錯的點開始大笑時,我隻能在一旁尷尬的附和著笑,笑的嘴幹。我空洞的眼神不斷在發言者身上來回轉動,第一次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會,完全插不上嘴,被完全碾壓的恐懼支配著 ……"
" 自從 HIV 陽性後,就有瞭很多讓我不得不沉默的時間。部分原本很好、很親的室友,開始用另類的眼光看我。從前,我們會一起去上課,現在她們總是一聲不響地走。教室裡,就算她們身邊有空位,我也無法入座,因為她們看到我後總會放上一個包。課後即使一起去食堂吃飯,即使坐在一個飯桌上,她們也總是吃得比我快,吃完就走,落下我一人,不願給予片刻的停留。寢室熄燈後,原本我們總會在床上一起調侃各種八卦,現在也再無法加入她們的討論中。有時,即使好不容插入一句話,也像是石沉大海,無人應答。幾次過後,我隻能插上一個並沒有播放的耳機,假裝聽歌睡覺,實際上是捂著被子,在被子裡默默流淚。"
又有時候,豈不是你因自己無由的卑怯而托避,而閃躲,而瘖啞?
他們倆同一個辦公室,住同一個小區。他們倆裝沒看見彼此,應該有超過一年瞭,預計還得雙雙沉默下去。同一輛車,向左看,向右看。沒有開始,沒有結束,日日煎熬。
高鐵上,她的位置靠窗,在最裡面。八小時的車程,她滴水未進,也沒有去上廁所。隻因為,她怯於跟旁邊的人說:" 借過一下。"
他是一位記者。他每次電話采訪前,都必須吃一頓甜食。平時,看到有同事在等電梯,他會放慢腳步,等同事走瞭以後再乘下一部電梯。
她自己租瞭單間。這兩年,她的外賣備註欄一直是 " 請不要打電話,也不要敲門,到瞭放 xx 號門後,短信告知即可。" 接到短信之後,她還要貼門聽一會兒,聽到電梯再關上的聲音,才開門取餐。
他的舍友是個東北大漢。每次要提醒對方任何事情,他都不敢過去敲門,而是在對方的門上貼便條。
即使他就在辦公室,和她隻隔著一張桌子,但工作上需要溝通的時候,她永遠隻會選擇看著他的背影,給他發微信。
" 畢竟," 他說," 你們也沒那麼喜歡我。"
我不能悲傷地坐在你身旁,卻也無法快樂地坐在你身旁。
一七年的時候,工作不順,失戀,他每天晚上都在樓下燒烤店喝到走路蛇形走位。回傢後,一起住的發小什麼也不問,隻會說瞭一句,冰箱裡有水果。後來,他發小告訴他:" 我不開口,是因為怕我比你還喪。"
沉默於他們而言,或用福樓拜的話說,是 " 恩愛中斷後的辛辣 "。
婚後十年,從無話不談到無話可說,多說一句都會挑起戰火,被誤會的東西隻會越抹越黑,面對他怒火中燒的指責,她很想解釋,但終於沉默瞭。
他和他說:" 傢裡逼我去相親。" 他回他說:" 去試試吧。" 他不再說話。
畢竟," 我 " 是第一人稱單數。
" 每天下班回傢停好車的那幾分鐘,幾乎就是一天最自由最美好的時間。"
" 不需要刻意去維護和他人的關系,不需要諂媚的討好上司,不需要費盡心思的完成工作,也不用去思考生活中任何雞毛蒜皮卻足以壓垮自己的事情,完完全全隻有我自己。就好像剛剛從戰場中走出來,無關勝敗,隻知道又結束瞭一場戰鬥,疲憊,卻也松弛。如果說旅行箱是旅行者的傢,那車庫裡的幾分鐘,就是每個成年人的驛站吧。"
" 每個工作日的早上,到工位上,打開電腦,去洗手間,坐在馬桶上刷社交軟件大約 15 分鐘,出來工作。每天早上雷打不動。這 15 分鐘,是我一天堅持坐在辦公室的動力源泉。"
" 老板十一點在群裡佈置任務的時候,我看見瞭,但沒有回復。第二天一大早,才在群裡說一聲好的。大傢都知道那個點我是不會睡的,然而,即使我是夜貓子,也不想讓晚上談工作變成理所當然。"
" 從傢到我的單位有十七公裡。隻有這十七公裡,是我屬於我獨立支配的時間和空間。"
你因什麼而沉默?這個問題,其實問的是你是一個何樣的人。莫裡斯 · 梅特林克說:" 沉默的性質揭櫫一個人靈魂的性質。" 當你沉默不語,其實反而在睽睽之中彰顯瞭自己。
時代就像一座巨廈,每個人都是其中一個房間。每個人都有不願說話的時刻,就像每個房間都必有幾處墻角。那麼隨著時代巨廈的不斷擴建,沉默的墻角就越來越多,同時隨施工的噪音而來的,是另一個由這些墻角所構成的啞巴時代。
卡森 · 麥卡勒斯《心是孤獨的獵手》開篇的第一句話:" 鎮上有兩個啞巴,他們總是在一起。" 這也許是文學史上最孤獨的幾個句子之一。總有一個時刻讓我們變成麥卡勒斯說的 " 啞巴 "。許多人會與你抵牾,許多人會不理解你,許多人會令你失望,許多環境讓你想逃離。
這值得悲傷嗎?這需要改變嗎?這是該被批判的事情嗎?不是。但也許,我們未必要成為一個啞巴。
生活總要面對,我們不能永遠逃避。
策劃:GQ 實驗室撰文:忠實的 GQ 讀者們編輯:晚期風格、Mollie 版式、設計:肖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