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守在重重大山中的某旅。焦明錦 攝
新年剛剛過完，初春的徐州城寒意漸消。從城中驅車北上，來到城市最北端的馬山，這裡坐落著第 71 集團軍某旅的營盤。
營盤在重重大山中，山風吹到身上冰涼許多，這兒恰是兩省交界處，官兵開玩笑說：" 我們一腳跨出去就是山東瞭！"
傍晚時分，營區一角忽然飄來陣陣撲鼻的花香。原來山上臘梅正盛放啊！那一簇簇紅的、黃的小花隨風在墻角輕輕搖曳著，就像這群守護在城市邊緣的士兵，低調、傲然又燦爛。
營區的臘梅 焦明錦 攝
今天，帶大傢走近一位在這兒守瞭 15 年的老坦克兵——貝太安。
車炮場日坦克出動。焦明錦 攝
正月初八是新年過後坦克連第一個 " 車炮場日 "，這一天要對裝備進行維護保養。車庫前的空地上，所有坦克悉數出動，在隆隆機器聲中，不時有戰士喊：" 貝班！貝班！你來一下！"
" 貝班是誰？" 記者不禁好奇，拉住一名年輕的戰士問道。
" 貝班是我們的老班長，喏，是他！" 戰士指瞭指正在坦克頂上看電路圖的一個老兵，一臉佩服地說，" 老技師瞭！坦克遇到問題都找他！"
他們說的 " 貝班 " 全名貝太安，坦克一連的裝甲底盤技師兼駕駛員，如今是連隊最老的兵瞭。貝太安，地地道道的山東人，臉皮兒薄又很愛笑，一笑就憨憨的。
貝太安正在維修設備。 焦明錦 攝
他曾是同年兵裡最 " 菜 " 的那個
入伍時，貝太安沒想到過自己會當一名坦克兵。
新兵剛下連，排長問他：" 你想學啥專業？"
正好面前有一輛坦克，貝太安就指著駕駛員的位置問排長：" 排長，底下露頭的那是啥專業？"
" 那是駕駛員，開坦克的！"
這個威風！鄉下小子二話不說，立馬站直瞭報告：" 排長，那我就學這個！"
坦克駕駛員可不是想當就當，首先就得有力氣！當時，坦克的操縱桿都很重，一塊電瓶 120 斤，一輛坦克有 4 塊，裝電瓶的時候要費不少力氣。
排長把貝太安領到瞭車上的駕駛員面前：" 看看這小子咋樣？是不是開坦克的料。"
新兵時期的貝太安體能素質響當當，跑 3 公裡隻要 9 分多，現在 15 年過去瞭，他這個老兵跑 3 公裡的成績在連裡還是第三。
現在，貝太安每天晚上都要進行 20 分鐘的體能訓練。焦明錦 攝
駕駛員跳下坦克，把手搭在貝太安的肩膀上捏瞭兩下，笑瞭：" 小夥子身體不錯！不過我要提前告訴你，坦克駕駛員有‘三不怕’：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臟！"
貝太安大聲回答：" 我都不怕！"
當他真的坐進駕駛艙，才理解瞭這 " 三不怕 " 的含義。
開著坦克在外面跑一圈，身上臉上都是灰，一張嘴隻有牙是白的。開完車保養時，還要鉆到坦克底下或者小狹縫裡，敲敲打打擦擦洗洗，油啊水啊汗啊沾一身，衣服就沒幹凈過。
坦克上的駕駛員潛望鏡。焦明錦 攝
開坦克比開車難多瞭。駕駛員坐在駕駛室裡，隻能通過前面的一小塊駕駛員潛望鏡看路。視野十分狹小，當年一起學駕駛的同年兵有 4 個人，每次統計成績，貝太安都是倒數第一。
▲這是駕駛員潛望鏡裡的視野。焦明錦 攝
▲這是站在坦克上正常觀看的視野。焦明錦 攝
他疑惑，我認真聽也認真學瞭，為啥一上車就壓桿？教練員也怒瞭：" 貝太安你別開瞭！跟車屁股後面跑步！"
跑到氣喘籲籲，教練員問：" 記住沒？"" 記住瞭。"" 記住再上車開一遍。" ……
直到第 3 年，貝太安還是墊底的那一個，新學的駕駛員都比他開得好。他泄氣過，卻沒想過放棄，悶著頭跟這個 " 鐵疙瘩 " 死磕，看誰能笑到最後。慢慢地量變終於引起質變，貝太安開竅瞭。教練員也說：" 今年你進步特別大。"
第 4 年，貝太安和同年兵追平瞭。第 5 年，他考瞭一級駕駛員證書，第 6 年就拿瞭特級駕駛員證書。
後來貝太安自己帶徒弟，第一句話都是：" 幹坦克駕駛員，就得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臟！"
他成瞭連裡的 " 定心丸 "
貝太安和戰友一起在檢修裝備。焦明錦 攝
也是在第 5 年，貝太安被選拔成為裝甲技師。職位變瞭，悶著頭死磕的勁兒沒變。鉚在技師崗位上 10 年，如今他已經成瞭坦克一連離不開的 " 定心丸 "。
我問他身邊的戰友：" 讓你用一個詞形容貝班，你會選哪個？"
" 專業 "" 敬業 "" 技術過硬 " 是他們給我最多的答案。" 有問題找貝班就對瞭！"
" 那就沒有他解決不瞭的？"
" 沒有。" 幾個人認真思考後告訴我。
其實，不是沒有貝班解決不瞭的問題，而是最初解決不瞭的最後也被他死磕掉瞭。
2017 年 7 月，坦克一連進行瞭換裝，原來的 59D 式中型坦克全都換成瞭 96 式中型坦克。96 式坦克的底盤、發動機、線路走向……跟之前的坦克是完全不一樣的。它每出現一個問題對貝太安來說都是新問題。
去年 12 月，全旅四個坦克連隊到大洞山進行新列裝的 96 式坦克集訓。集訓進行瞭半個多月時，一連的坦克忽然無法發動瞭。寒冬臘月的大山裡，溫度尤其低。大傢就揣測，或許是天氣太冷或者油路進瞭空氣，車才發動不起來。可是，一項項對策都試瞭，坦克就跟休眠瞭似的，大傢都覺得回天乏術瞭。
貝太安櫃子裡的書，有《96 式坦克駕駛員教材》《96 式坦克車長教材》《96 式坦克炮手教材》等。焦明錦 攝
貝太安卻一直沒停下來搗鼓，他隨身一直帶著 96 式坦克的教材，一邊對照一邊摸索，終於找到瞭原因——啟動電動機的彈簧和電刷出現瞭問題。
於是，他把 180 多斤的啟動電動機拆瞭裝，裝瞭拆，一點點試彈簧的位置。電動機每拆一次就要花費 1 個多小時，他從下午 2 點多捯飭到天黑，旁邊的戰友凍得打哆嗦，貝太安的眼睛就沒離開過手上的螺絲刀。
其實，能不能修好貝太安心裡並沒譜。他唯一能確定的是，當時四個坦克連每個連隊隻出瞭一輛坦克打靶，如果修不好，一連的坦克就不能參加集訓。那整個訓練的進度都會受到影響，他不希望一連拖後腿。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再一次拆卸、調整、組裝、發動，坦克啟動瞭！
" 貝班把坦克修好啦！" 周圍的戰友嘩嘩地鼓掌。他們的貝班，從來沒讓大傢失望過。
貝太安在給戰友進行坦克相關知識講解。焦明錦 攝
他給每一輛坦克都建瞭一個 " 小檔案 "，裡面寫清楚瞭每輛車的摩托小時、公裡數、技術狀況、故障狀況、油料、行程、彈藥消耗量……實時更新。
對待裝備，貝太安的眼裡揉不得沙子。訓練前點評，哪輛車上有油污，哪輛車有螺絲沒擰緊，哪輛車輪胎內還有泥土，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在單位，他真是一顆心都撲在瞭坦克上，戰友開玩笑說他這是 " 操心的命 "！
貝太安在進行訓練前點評。焦明錦 攝
" 有沒有哪個時刻讓你覺得特別自豪？" 我問他。
" 幹技師這麼多年來，每一次遇到故障解除瞭，都挺自豪的。" 頓瞭一下，他接著說，" 但其實這樣也不好。" 臉上突然顯出一絲擔憂。
" 怎麼不好？"
" 一個人強不是真的強，隻有整個隊伍強大瞭，才是真的強大。" 貝太安說，" 我希望大傢遇到問題時自己就能解決掉，而不是喊‘貝技師在哪裡？貝技師在哪裡？’ "
這才是他心裡真正等待的高光時刻吧！
他是 " 曬娃狂魔 "，
女兒的第一聲 " 爸爸 " 卻不是沖他叫的……
貝太安常跟小徒弟講：" 對待坦克，就要像對待自己的愛人和孩子一樣。" 話雖這麼說，他自己著實算不上一個合格的丈夫。跟坦克 " 相愛相殺 " 瞭 15 年，他對老婆孩子卻是 " 能拖就拖 " ……
他有一雙可愛的兒女，兒子 3 歲多瞭，女兒剛滿 1 歲，點開貝太安的朋友圈，都是兒子女兒的照片，可是 " 曬娃狂魔 " 一年能陪伴孩子的時間，僅有 40 多天。
倆孩子常年都由妻子一個人帶，寶寶有一丁點不舒服，貝太安妻子心裡就七上八下的，她一急就想找貝太安。貝太安這頭天天圍著坦克轉，" 待解決問題 " 也一大堆；那頭老婆的電話響起來，倆人就拌嘴，不過每次拌幾句嘴也就過去瞭。
貝太安心裡有數，他知道老婆打電話過來並不是遇到瞭啥火燒眉毛的事兒，就是有瞭委屈想傾訴。但是，這種心裡 " 有數 " 也給他帶來瞭不小的遺憾。
貝太安兒子貝康睿和女兒貝晨汐。貝太安提供
要說，貝太安的女兒會說話的時間比較早，才 9 個月的時候就會叫爸爸瞭。可是，這第一聲 " 爸爸 " 卻不是叫給他的。每次說起這事兒，貝太安的心裡都挺不是滋味。
秋冬交替的時候，寶寶不小心著涼瞭，貝太安的妻子一個人帶著孩子來到瞭醫院，看到別人的孩子都是爸爸抱著親著，她心頭一陣酸，緊瞭緊裹著女兒的小棉被，輕輕用額頭貼瞭下女兒，急匆匆地擠過走廊的人流。小寶寶的眼睛卻烏溜溜地轉著，她忽然伸出小手，指著前面的一個陌生男人含糊不清地說 " 爸爸！" 這是她叫的第一聲爸爸。
貝太安妻子恍惚瞭一下，眼淚終於再也忍不住，噼裡啪啦往下掉。
少不瞭，一通電話又打給瞭貝太安……
貝太安女兒貝晨汐。貝太安提供
今年春節，貝太安依舊沒回傢過年。
他最新一條朋友圈更新於大年三十除夕夜：" 爸爸不能陪在你們身邊，請原諒爸爸！"
原來，那天晚上兒子又跟他鬧別扭。他在視頻裡問爸爸：" 你不是說春節回來陪我過年的嗎？爸爸是個不講信用的人。我不跟你聊瞭，掛瞭吧！"
貝太安撥回去，兒子卻再也不肯接電話瞭。
貝太安妻子和一對兒女。貝太安提供
就在采訪間隙，車庫外面忽然喊瞭一聲：" 貝班！嫂子讓你回個電話！" 原來是孩子又生病瞭。他隻能隔著話筒安慰妻子：" 沒什麼大礙，別擔心。" 他知道，自己再著急也幫不上忙，隻能盡力去安撫妻子。
" 聽說嫂子經常打電話來跟你‘訴苦’？" 我開玩笑地問他。
" 沒辦法，我也回不去，隻能辛苦她瞭。" 他苦笑瞭下，轉而又笑著說，" 我也想過轉業回傢陪著她和孩子，不過她高興的時候都說，‘隨你！’她還是一直支持我在部隊的。"
這句話背後，是無奈，是心疼，更是對坦克和軍營深深的眷戀……
" 就算做不瞭將軍，也要做將軍手中的利劍。" 這是貝太安的座右銘。風雨十幾年，少年變精兵，如今的他，手中無劍，心有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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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先慧 王旭 高駿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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