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南延津縣,每年差不多從立秋開始的幾個月時間裡,就會有人毫不吝嗇地投入精力和財富到搜尋蟋蟀(俗名蛐蛐)的工作中,為的是從這種僅能存活百天左右的昆蟲中,挑選出更能 " 戰鬥 " 的佼佼者。
一般來說,鬥蛐蛐的過程最長不會超過半個小時。巴掌大小、材質不一的圓缽是它們的戰場,對壘的雙方在鬥草的撩撥下周旋,瞄準時機跳將上去狠咬一口。
為瞭這近乎電光火石間的較量,不少蛐蛐玩傢們要在每年天氣最熱的時候遠赴異鄉,在田間地頭大路邊呆上個把月,風吹日曬,從 " 撬子手 " 或者二道販子那裡,花費不菲的金錢將優質的蛐蛐收入囊中。
更有甚者,會穿上長衣長褲、帶上頭燈、腰系挎包,在深夜一頭紮進玉米高粱圍成的青紗帳,為捕捉蛐蛐中的 " 精英 " 而鬥智鬥勇至深夜,或滿載而歸或來日再戰 ……
收獲頗豐的 " 撬子手 "
最貴的上萬元
抓蛐蛐一個多月賺 6 萬多
粗粗算來,延津縣德士村村民董瑞印從事 " 撬子手 " 這個職業,已近 20 年瞭。每年的 7 月中下旬開始,他都要經歷 2 個月的晝伏夜出生活。
8 月 24 日這天,他睡到瞭下午 3 點多。醒來後的第一件事,不是操持他在延津縣德士村村口 " 酒店 " 的生意,而是鉆到他養蛐蛐的小屋裡,照料它們的飲食起居。
▲ 8 月 24 日下午,剛睡醒的董瑞印在小屋裡侍弄蛐蛐
" 換缽 " 是董瑞印三天一次的固定動作,為瞭不傷到蛐蛐,整個過程他都小心翼翼:帶好頭燈之後,先拿來一個幹凈的圓缽,用帶管的瓶子將純凈水註到指甲蓋大小的碟子裡,將小碟子放進圓缽,然後擱上一粒玉米,再用 " 提籠 " 把生活在另外一個圓缽裡的蛐蛐取出,用一端是羽毛的驅棍把蛐蛐從提籠裡趕到新的缽裡 , 然後清理空缽裡留下的玉米殘渣和盛水的碟子,轉移另一隻蛐蛐 ……
▲用提籠將蛐蛐轉移到新的圓缽裡。
董瑞印說在他養蛐蛐的小屋裡,一共有 300 餘條品相不一的成蟲,每次給他們換缽添食都要花去他近兩個小時的時間。董瑞印如此煞費苦心不為別的,隻為這些蛐蛐能在被買主帶走之前保持健康,讓自己每晚熬夜的辛苦不被意外給枉費瞭。
2017 年這一季(7 月中旬到 9 月中旬),截至 8 月 24 日董瑞印已經賣出 400 餘條蛐蛐。加上 21 日那天售出的那隻上萬元的極品,他今年賣蛐蛐的收益已超出 6 萬。雖然這個收益在延津縣 " 撬子手 " 裡已經是名列前茅,但董瑞印說,這距離他的預期,還差那麼一段距離。
那隻售價上萬的蛐蛐,是今年延津縣到 24 日為止售價最高的。若是旁人,肯定會放炮仗圖個好彩頭,但董瑞印說他從來不放," 沒意思。"
在董瑞印的小屋裡,還有一隻被他寄予厚望的蛐蛐,憑借多年來玩蛐蛐的經驗,他為這隻蛐蛐估價 4 萬。
他炫耀般地向紅星新聞記者展示瞭那隻個頭較大的蛐蛐,與其他養在圓缽裡的蛐蛐不同,他還特意給這隻蛐蛐弄瞭個 " 獨棟別墅 " ——一個長約 7 厘米的瓷質盒子:用鬥草撩撥,它隻是抖動翅膀將前額下兩個牙齒張到極致,而不像其它蛐蛐那樣叫出聲音。
▲ " 叫無聲 ",董瑞印的心理價位是 4 萬元。
" 這是‘叫無聲’。" 董瑞印解釋,比賽中蛐蛐一般都會叫,一來威脅對手增加自己的士氣,但也讓對手警覺做好戰鬥準備。而不會叫的蛐蛐,比賽中肯定會出其不意打對方措手不及," 不叫的狗咬死人,一個道理。"
從 1997 年售出第一隻冠軍蛐蛐到現在,董瑞印抓住商機,在德士村蟋蟀市場第一個擺攤賣蟋蟀用具,如今已經成瞭當地第一大戶。開賓館、出售蟋蟀用具外加捕售蟋蟀,每年能收入 30 萬元左右。另外,他還自己參加鬥蛐蛐比賽。
馳名全國的 " 鬥蟋 " 產區
20 年前還籍籍無名
現在已有十幾個蟋蟀交易市場
作為大宅門裡的 " 玩意兒 ",有鉆研蛐蛐的學者考證,國人把玩蛐蛐的歷史已近千年。
癡迷於蛐蛐的人們相信,因水質和土壤利於其鈣化,東經 116°30′ —— 117°30′ 之間的這個狹小區域內出產的蛐蛐,彪悍善戰。其中又以泰安市寧陽縣和德州市寧津縣出產的蛐蛐最負盛名,也因此,歷史上寧陽和寧津為王孫貴族進貢瞭大部分 " 鬥蟋 "。
作為非傳統 " 鬥蟋 " 產區的河南延津,是什麼時候開始吸引國內蛐蛐玩傢的視線,一躍成為河南最大的蛐蛐產地的呢?
傳說很多,但最能讓人信服的,是 " 上海鈑金工 " 的說法。1996 年,在上海做汽車鈑金工的德士村一楊姓小夥,第一次把酷愛鬥蛐蛐的外地人帶回瞭村子,並花瞭 50 塊錢從村裡買走瞭一隻蟋蟀。
次年,德士村村民董瑞印捉的一隻蛐蛐在上海奪魁後,延津蛐蛐名聲大噪,開始吸引上海、江蘇、浙江、陜西、山西、北京、天津等地的蛐蛐愛好者慕名而來,也是在這一年,德士村成立瞭河南境內的第一傢以買賣蛐蛐為主業的市場。
▲蛐蛐市場一角。
經過近 20 年的發展,隨著市場遷至省道附近,德士村蟋蟀交易市場向四周分散,以德士村蟋蟀交易市場為中心,形成瞭李元屯鎮、老儀門、南宋村、班幹村等十幾個蟋蟀市場,在這些市場的帶動下,臨近延津的縣市的人也開始捉蛐蛐來賣。
由點帶面,甚至當地政府也參與進來,還成立瞭 " 蟋蟀民俗文化協會 "。在董瑞印酒店前臺的桌子上,放著一摞名為《蟋蟀的捕捉鑒別技巧》的小冊子,售價 5 塊。
▲董瑞印傢酒店外墻上的牌匾和民俗文化協會張貼的市場公約。
小冊子分為四個部分:通告、捕捉蟋蟀的一般技巧、蟋蟀的鑒別技巧和蟋蟀術語釋名。很多想從蛐蛐上找到發傢致富門路的人慕名而來,他們住在董瑞印的酒店裡,向他請教捉蛐蛐和鑒別是否兇猛的技巧 ……
8 月 25 日下午,在董瑞印的酒店大廳裡,洛陽的一個 70 多歲的老人在女兒的帶領下,開車近 4 個小時前來取經。他隨身攜帶的瓶子裡裝著他在洛陽捉到的幾隻蛐蛐," 想讓董老師看看有沒有(可以打比賽的)蛐蛐。" 他告訴紅星新聞,雖然最後的結果不理想,他帶來的幾隻蛐蛐沒有一隻能入得瞭董瑞印法眼的,但依然感覺收獲很大," 明天早起去市場上感受感受學習學習。"
▲從洛陽趕到延津的一位老先生,他帶著從傢裡捉到的蛐蛐,讓董瑞印過目。
而來自江蘇徐州的一位女士,她央求董瑞印為她買來挎包、頭燈、竹筒、網兜等工具,準備晚上跟隨董瑞印到田間,親自學習捉蟋蟀的方法," 昨天來的,拿瞭六百塊錢,除卻吃住買工具,也隻能剩下返程的車票錢瞭。"
隨著德士村蟋蟀的揚名天下,類似他們這樣想從蛐蛐身上賺錢的人越來越多,他們慕名而來,融進人潮湧動的交易市場和捕捉蛐蛐的大軍中,做起瞭 " 萬一能實現 " 的發財夢。
並不容易的抓 " 蟲 " 工作
大熱天 " 潛伏 " 玉米地
" 一般人吃不瞭捉蛐蛐的苦 "
8 月 25 日,晚飯後,帶著徒弟和女婿,董瑞印驅車出發瞭。
跟在他後面車上的,是來自河南周口的蔣先生夫婦和江蘇徐州的那位女士,他們是董瑞印新收的 " 徒弟 "。當晚的捕蟲隊伍因為新人的加入,變得龐大起來。
▲夜捕出發。
一路上,董瑞印的女婿何文濤向紅星新聞記者講述瞭自己在捕蛐蛐時的有趣經歷。
" 我跟媳婦兒認識之後就跟俺爸一塊捉‘蟲’瞭。" 何文濤說,在德士村,蛐蛐一般被撬子手稱為 " 蟲 ",已經從事這個行業七八年的他每到七八月份,便住在嶽父傢裡,晝伏夜出跟隨嶽父捉蛐蛐。這也為他帶來瞭不少額外的收益。
驅車大概半個小時後,一行人在一片青紗帳間的小路上停瞭下來。董瑞印說,他賣出上萬元高價的那隻蛐蛐,就是在這一方地裡捉到的。之後,是換衣、戴燈、系挎包、理工具、拿誘餌、換鞋子,3 名老手整齊劃一動作嫻熟,3 名新手跟著他們學著。準備完畢之後,一行人浩浩蕩蕩鉆進瞭玉米地。
一開始,董瑞印詳細地講解著什麼樣的蛐蛐能被拿來賣錢," 這是油葫蘆,這是三尾,這是棺材板,都不行,這個才是蛐蛐。" 在他的眼裡,隻有能被拿來賣錢的蟲才能稱為 " 蛐蛐 "。
沒過頭頂的玉米稠密而健壯,玉米葉子拉在臉上火辣辣地疼。
▲在稠密的玉米地裡,雖是深夜但也悶熱異常。
大概過瞭一個小時,蔣先生夫婦受不瞭瞭,鉆出瞭玉米地。蔣先生脫下套在身上的長衣,已經被汗水浸透,拿在手裡擰瞭擰,汗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一般人真吃不瞭捉蛐蛐的苦。" 他說著,突然變得猙獰起來,汗水浸到瞭被玉米葉拉破的傷口上," 疼!" 他悶聲吼道。
沒一會兒,江蘇徐州的那位女士也受不瞭瞭," 捉瞭幾隻當樣品就行瞭,今天晚上肯定捉不到好蛐蛐瞭。" 她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從包裡拿出毛巾揩拭臉上和脖子裡的汗水。隨後,3 個新手坐在路邊,交流起實踐的心得來。
董瑞印師徒三人堅持得更久一些。經過兩個多小時的奮戰,當晚 11 點半,他們滿載而歸。走到紮營處的一瞬間,幾個人便癱坐在地,脫去長衣雨鞋,巨大的汗味和腳臭味撲面而來。
▲第一個收獲。
3 名新手顧不得這些,打開頭燈湊瞭上去,董瑞印師徒幾個開始交流當晚捉蛐蛐的心得。他們把裝在竹筒裡的蛐蛐一個個甩進網兜裡,按品相依次分檔,分別將蛐蛐裝進不同的圓缽,用皮筋繃住後開始閑聊。幾名新學員聽得仔細,不時將自己不懂的地方提出來與董瑞印師徒交流。
休息之後,董瑞印師徒驅車離去," 到兩點多還得再來一次,聽聲,好蛐蛐叫聲悶,隻有到那個時候才能聽到。"
當晚的 " 聽聲 " 一直持續到次日的凌晨兩點半,等跟隨他們回到位於蛐蛐市場旁的住處時已是凌晨三點,市場管理方已經開始佈置攤位,早餐攤兒已經開始為即將到來的蟲買傢準備早餐瞭。
來自異鄉的 " 蟲客 "
在市場與 " 撬子手 " 討價還價
有人為鬥蛐蛐輸掉兩套上海的房
董瑞印除瞭捉蟋蟀,還經營著與蟋蟀相關的配套產業:網兜、豆草、燈具、圓缽、竹筒、飲水皿,這些養蟋蟀鬥蟋蟀必須的東西,在他的攤位上都能買到。
在攤位的外側,則是他為來自異鄉的蟲客們準備的桌子:大桌子一天租金 100 元,小的 10 元。凌晨三點十五分,從地裡有所斬獲的撬子手便陸續趕到蛐蛐市場,而在十幾分鐘後,操著各式普通話的蟲客們來瞭,還不等他們坐穩,他們便被熟悉或不熟悉的撬子手包圍 ……
▲天蒙蒙亮,但蛐蛐市場已經忙活瞭好一陣瞭。
因為頭天晚上收獲頗豐,董瑞印這天頗為興奮,他招呼著徒弟和女婿將頭天晚上捉到的好蟲拿出來讓不同的蟲客過目。
" 看看這個咋樣?" 董瑞印對一個操著上海口音普通話的蟲客說。
" 個頭夠,但牙有點薄瞭。" 蟲客自稱叫老薛,左手腕上帶著一串粗大的金鏈子,因為經常來,所以他與董瑞印很熟悉。
" 這樣的牙還薄呀!" 董瑞印不服地說。
在老薛看瞭幾條蟲都不十分滿意之後,便對董瑞印說 " 把你的好蟲拿出來吧!" 董瑞印嘿嘿一笑,把自己的鎮館之寶 " 叫無聲 " 拿瞭出來,兩個人交流瞭許久 ……
▲忙碌一夜的董瑞印坐在自己售賣蟋蟀用品的攤位前,睡著瞭。
在蛐蛐交易市場,董瑞印前不久一隻蟲賣瞭上萬元的事情仍是不少蟲客的談資。
" 賣給天津的一個富二代瞭。" 一名來自山東的蟲客告訴紅星新聞,那名玩傢在整個圈子裡都很有名," 是個大玩傢!"
而在人流還沒到鼎盛時,就有人開始放炮仗瞭,這是這個市場的規矩,一隻蟲賣到一千以上的價格,撬子手都要放炮仗," 圖個彩頭。" 一名睡眼惺忪的范莊村村民告訴紅星新聞,他是這天第一個放炮仗的人。
在另一側的攤位上,蟲客與本地撬子手也開始瞭交鋒。一條好蟲在撬子手抬價到 1800 元之後,交易宣告終結,蟲客放棄。
" 你就是太年輕,自己說的 1500 我給瞭,還要坐地起價 300,不收瞭。" 膚色白皙的一個中年蟲客氣憤地說。話還未落音兒,撬子手拎起提籃拂袖而去 …… 而在蟲季,這樣的討價還價每天早上都在上演。
▲ " 蟲客 " 與 " 撬子手 " 討價還價。
原本一文不值被用來喂雞的蛐蛐,經過一層層的加價炒作,從延津縣村民的手裡進到蟲客和蛐蛐販子的手裡,它們坐著各種車輛前往全國各地的蛐蛐愛好者手裡,養至白露,便又一個個走向戰場,在 " 爭鬥 " 中走完自己本就不長的一生。
來自上海的老劉已經是今年第二次來延津瞭。因為酷愛蛐蛐,他被蟲友戲稱為 " 老蛐蛐 ",65 歲的他罹患高血壓糖尿病,他自稱從 " 穿開襠褲 " 就開始玩蛐蛐," 快 50 年瞭。"
在蟲友眼裡,平日在傢不鬥蛐蛐的他 " 蔫不拉及 ",但一到每年的這個時候,聽到蛐蛐叫的他便開始生龍活虎起來。
因為早年嗜賭,鬥蛐蛐輸掉兩套上海的房子之後,他開始 " 集約化經營 ",每年不顧酷暑加入撬子手的行列,親自下地捉蛐蛐," 愛好,沒辦法,隻能這麼幹。"
他回憶起去年在延津捉到的那隻紅蛐蛐時雙眼放光," 厲害!太厲害瞭!" 他期待今年還能像去年那樣好運,能從延津的青紗帳中再淘出一個極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