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尊 | 為北京增高 198 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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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故事的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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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名叫"中國尊"的建築將北京的天際線向上提升瞭將近200米,並幫我們刷新瞭對現代化超高層建築的理解。它讓我們意識到,原來建築也可以像深沉而謙恭的男性一樣,故事豐富,迷人體面,並且有著獨特的邏輯。

("中國尊"項目位於北京市CBD核心區,總建築面積43.7萬平方米,地下8層,地上108層,高度528米,鋼結構用鋼量預計將超過14萬噸。該項目建成後,將成為北京市第一高樓、首都新地標。)

2017年1月10日,上午10點,孫曉亮收到瞭一條微信。上面的內容是:"根據現場實際進展情況,鋼平臺第九十次頂升計劃將於2017年1月10日晚上正式開始。"

孫曉亮

中建三局智能鋼結構頂生平臺操作員

"我沒有跟傢人說操作平臺有危險,因為傢裡人知道瞭比較擔心。所以我就說,特別好弄,就是幾個按紐,操作操作就上去瞭。"

下午2點,孫曉亮穿上瞭中建三局的藍灰色棉服,走出宿舍,來到瞭光華路上。在他的左側,是一座座正在建設中的高樓,在他的右前方,是中央電視臺新臺址。這座建築以其充滿實驗感的外形和並不那麼雅致的綽號廣為人知。在他的正前方,是剛剛落成的295米高的國貿三期B座和曾經一度獨霸北京東部天際線、330米高的國貿三期A 座。

穿過閘機,孫曉亮來到中國尊B1夾層,乘坐躍層電梯到達42層,再換乘位於核心筒(建築中央部分由電梯井道、樓梯、通風井等設施組成的筒狀結構)的施工電梯,來到瞭位於頂部的頂升平臺。走過一條狹窄的金屬樓梯,他打開瞭中控室的門。今天的第一件工作,是啟動液壓油缸的加熱系統。

平臺上面的工人還不是很多,紅色的吊車俯瞰著北京。曾經一度令工地停工的"跨年霾"終於消散瞭,北京再次擁有瞭冬季裡脆藍的天空。從這個角度看下去,整個城市因為失去瞭高度而略顯扁平。

下午4點,工長們開始帶領工人按照微信上的要求,為稍後進行的頂升做準備。屆時,中國尊的頂升平臺將完成它的第九十次"爬升"。而由於本次爬升的樓層較高,這次頂升將分兩步完成,第一次3775毫米,第二次2650毫米。

超級造樓機

每天從CBD周圍經過的人都會註意到,北京東部的一座建築正在悄悄超過國貿三期A座,成為天際線上的全新制高點。這座由下向上逐漸收攏然後向外綻放的建築有一個非常中國的名字——中國尊。在它的頂部,有一個深紅色的金屬框架。從遠處看,框架上的四根巨型吊臂像四根直愣愣的小辮子,淘氣地伸向天空。雖然看上去不起眼,但如果有機會來到這裡,你會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座巨大的金屬迷宮之中。它像一座38米高、60米長、60米寬、總重三千多噸的空中堡壘,端坐在北京將近500米的高空。這座堡壘的名字叫作智能鋼結構頂升平臺。

據中國尊大廈項目執行總工許立山介紹,這座由中建三局特別為建造超高層建築而研發的頂升平臺可以覆蓋中國尊7層半的高度,其中,4個半樓層的空間可供鋼結構、土建、機電三個工種的數百名工人同時進行各自的工作:最上面兩層專門進行鋼結構的吊裝和焊接,第三層用來進行鋼筋綁紮,支設模版,澆築混凝土,第四層則是對已完成的混凝土結構進行最終的修整,比如拆卸對拉螺桿、修復清理混凝土等。在頂生平臺的夾層中,裝有建造過程中所需的很多工具設備,如混凝土佈料機以及電焊機,而在平臺上方,還"站"著兩臺自重300多噸的吊車。

在四個層面的工作全部結束後,頂生平臺就會自己向上"爬升"一層。位於平臺底部的12套液壓油缸將平臺向上頂起將近5米,然後,16個機械手爪會"抓"住核心筒四周由巨型對拉螺桿固定好的爪靴,將平臺固定在新的高度,以便工人們重復新一輪建造:鋼結構安裝,綁紮鋼筋,混凝土澆築,修復和清理……直到核心筒108層結構全部完工。

孫曉亮,便是這座"造樓機"的操作者。他是中建三局整個項目中唯一一位能夠操作這個平臺、進行頂升的員工。

2013年年底,當時隻有27歲的孫曉亮被公司抽調去常州學習瞭2個月,學習內容是如何操作這座剛剛研發出來的智能鋼結構頂升平臺。但他怎麼也沒想到,平臺的第一次頂升竟然用瞭36個小時的時間,動用瞭100多號人。"當時特別謹慎,我們頂兩三毫米就要停一下,看看塔吊有沒有偏移,數據有沒有變化,毫厘之差也讓人超級緊張,幾個小時下來,幾乎跟沒動一樣。"在12個油缸的支撐點上裝有監控設備,隻要支撐點的位置發生超過3毫米的偏差,系統就會報警,自動調節閥門的給油量。即使對於系統的精確度非常有信心,孫曉亮依然忍不住會緊張。平臺的一點點晃動和聲響也會讓他出一身汗。最令他擔心的,是平臺上面的兩臺幾百噸的塔吊。如果發生嚴重偏差,塔吊就會倒下來。

21:00,中控室的門關上瞭。屋內隻留下瞭孫曉亮、總指揮賀曉飛和一名液壓維護人員。在外面的平臺上,七十多位工人戴著頭盔、掛著安全帶站在掛架和各支撐點上隨時待命。

"各小組註意,請大傢做好準備,我們現在馬上開始頂升。"在通報瞭需要註意的細節後,賀曉飛通過對講機宣佈:"頂升開始, 請大傢註意觀察,如有問題請及時喊停。"

與此同時,孫曉亮按下瞭啟動泵的啟動按鈕,4個液壓泵開始運轉,溢流閥發出瞭溫和的嗡嗡聲。"開始頂升。"隨著總指揮的指令,孫曉亮按下瞭操作臺上的一個綠色按鈕,然後抬起頭盯著顯示屏上的壓力數據。在12個油缸的推動下,三千多噸重的平臺開始以每秒1毫米的速度上升。

超級主板

2010年8月2日,北京市昌平區九華山莊,十六區停車場,人流摩肩接踵,不停有人抬著大大小小的用白坯佈罩住的盒子步入會展中心的大門。

其中有一個將近3米高的巨型盒子,險些沒能進得去。會展中心的大門隻有2米高。被堵住的人群像焦躁的沙丁魚,四散到各處,尋找著入口。上午9點半,北京市國土局、規劃委、CBD管委會組成的聯合招標工作組便開始瞭工作,"CBD的最後12塊寶地"在萬眾期待中入市。東三環以東、針織路以西,光華路與建國路之間的這片被稱為"CBD核心區"的土地,位置令人艷羨,政府的產業設置非常合理,堪稱北京最優質的商業用地。潘石屹按捺不住發瞭微博,稱其為:"歷史上最龐大的土地投標"。神秘的巨大盒子,是各個投標公司搬來的建築模型與沙盤。

與以往不同,這次的招標需要先審規劃,再行投標。第一輪投標的本質是爭奪入場券。獲得這張入場券的代價卻是前所未有的:開發商對於12塊地的整體規劃獲得通過,才有資格參與單獨地塊的競標。最終,61傢單位、280個方案參與競標,投標款的總額超過2億元人民幣。前來競價的企業堪稱地產行業的who’s who。民企中最為矚目的當屬萬達、萬通、SOHO中國。由於政府放棄瞭掛牌競價而改為招標,中信集團、民生銀行、泰康人壽等國企也躍躍欲試。匯豐銀行、正大集團、三星集團等跨國企業,和記黃埔、九龍倉等香港房地產公司也紛至沓來。

在CBD核心區中,Z15地塊像是蛋糕頂上的櫻桃。按照招標文件要求,Z15地塊上將建成500多米高的"北京第一高樓",超過北京最高建築國貿三期A座將近200米。

誰也不知道,政府究竟想要一個什麼樣的CBD。

建國後,這裡曾是一片綿延的工廠。穿著工作服的工人、低矮的樓房、林立的煙囪是80年代這個地區的標志,如今的"國貿地區"在彼時被稱為大北窯。1999年,馬來西亞"糖王"郭鶴年在這裡投資的國貿二期完工,與一期呼應的雙子造型和通體玻璃幕墻賦予瞭這棟建築強烈的現代主義風格與濃鬱的資本味道。

於水山博士在《長安街與中國建築的現代化》中寫下:"根據中國傳統的五行理論:東方屬木,象征春季,寓意生長與生命;而西方屬金,象征秋季,寓意凋零與死亡。歷史上的西長安街主要與刑罰、軍事、威權聯系在一起,而東長安街則與商業、民政、慶典息息相關。"這一切與今天北京的城市規劃並無太大出入,CBD核心區位於東長安街延長線,成為瞭全中國離權力中樞最近的中央商務區。競標中的一波三折,令所有人拭目張望。

2010年12月7日,第二輪投標。中信集團、大連萬達和海航集團的報價分別是63億元、45億元和59.5億元。半個月後,中信集團拿到瞭Z15地塊的中標通知書。Z15一時間成為瞭北京的新地王。但是與CBD地區最高8萬元每平方米的售價比起來,這依然是一個稱得上合理的價格,Z15被由此稱為"平民地王"。

如今,站在正在施工的中國尊上環顧四周,可以看到CBD核心區的建設狀況。在它西側的兩排建築中,遠洋地產的大樓高度將達到336米,而在它東邊的兩排建築中,一座建築的最終高度將達到300米。這些建築同中國尊一起形成一個"U"字,共同圍繞著一片中央綠地。而這18座樓宇就像是電腦主板上的芯片一樣,"插"在地下一個長600米、寬500米的超級"主板"上。板塊與道路是連續的,建築本身是獨立的。

在中央工藝美院(清華工藝美院)及其周邊建築被拆除後,這片土地曾被挖出一個巨大的深坑。如今,這裡已經成為有著100多萬平方米建築面積、平均五層的地下世界。它不僅有將市政、電力、通訊、燃氣、給排水等各種管線集於一體的地下管道綜合走廊,還有一個井字形的人行系統。未來,在CBD核心區工作的十餘萬人將無需出地面即可貫通出行。而在這個巨大板塊的東南西北,都將建設公交、地鐵和龐大的機動車交通系統,每個地塊的使用方不一定要從自己的辦公地塊進出,而是通過這個系統統一運行。在現有的地鐵1號、10號線之外,核心區四周還規劃瞭3條新的地鐵線、3個公交首末站,並將建設無交叉的地下車輛環廊。這種地下空間的綜合開發利用,結合瞭城市公共管廊與交通一體化,是國際的大勢所趨。

邵偉平

北京市建築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 BIAD)總建築師

CBD核心區規劃及城市設計項目的責任建築師

中國尊的設計總負責人

"雖然超高層建築代表瞭人類未來的需求,但是對傳統必須有足夠的尊重。我們建築設計師的存在,就是通過專業技能實現一種城市理想。"

這種規模的地下設施不僅在國內絕無僅有,在國際上也並不多見。"它其實就是一個連續的城市。"北京市建築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 BIAD )總建築師、CBD核心區規劃及城市設計項目的責任建築師邵偉平介紹道。

30公頃的土地被規劃為地上面積270萬平方米、地下面積100多萬平方米的巨型綜合空間。北京雄心勃勃的都市計劃在邵偉平辦公室的木制模型中已初露端倪,他認為:"正是由於這個工程,中國尊才能夠存在。"

超級設計

巧合的是,邵偉平還身兼中國尊的設計總負責人。

據他介紹,當年中標時的樣子,和正在建設的中國尊相比有很多變化。其中最為明顯的是頂層的線條變成瞭花瓣狀曲線。之前在網絡上廣為流傳的中國尊的效果圖上,那裡還是一條齊刷刷的直線。邵偉平介紹道:"我們(把它)做成一條比較自然的曲線,增添瞭不少美感,像一朵花兒一樣,更自然一些……這個樓相對來說比較得體,沒有任何過度誇張的地方,這個跟北京的氣質有關系。"

意識形態、帝制時代審美觀、民族自豪感,共同組成瞭北京建築的多重動機。這裡是中國傳統面貌最濃鬱的城市,時間的萬花筒在北京變得遺世獨立而市井精巧。1421年,明朝永樂皇帝遷都於此,這座城市便再也沒有缺席過中國歷史的每一個拐點。邵偉平認為:"我所理解的建築,要與城市的歷史紋脈有所呼應。北京是一個千年古城,拿什麼去捍衛傳統的價值?我們有紫禁城、有天壇。對於中國尊來說,我們希望它能夠自然融入這裡的環境。超高層建築代表瞭人類未來的一種需求,但是對傳統必須有足夠的尊重。建築設計師的存在,便是通過專業技能實現一種城市理 想。"

邵偉平的工作,更多集中在審美范疇之外。作為設計總負責人,他需要協調幾十個設計團隊的工作,讓圖紙中的美好設計變為能在北京最好位置上屹立至少 一百年的建築。"這個超級工程基本上包括瞭建築類裡面所有的工程難題,我們都要面對"。

邵偉平的辦公室位於南禮士路,剛好和中國尊位於同一緯度。因此,當中國尊的高度終於超過國貿三期時,他隻要一回頭就可以透過窗戶看到自己那遠在十幾公裡之外的超級作品。

身材高挑的邵偉平待人謙恭溫和,說話不急不徐,但信息量十足。2016年底,他剛剛獲得瞭全國工程勘察設計大師的稱號。《建築創作》雜志主編王舒展這樣評論邵偉平:"他是一個專業問題上的深度專傢,是一個無冕之王。表面上是一個中年帥哥。但你跟他交往久瞭就會發現,這個人像一個深井似的,怎麼淘怎麼有。"

這樣的氣質恰好適合他項目總協調人的身份。從最初用來投標的概念性設計到最終可以分發到施工人員手中的細節圖,這中間要經歷非常繁復艱辛的過程。為此,中國尊的業主——中信和業投資有限公司委托北建院牽頭進行總體協調,建立瞭一個龐大的設計聯合體。這個聯合體幾乎是國際超高層建築設計界的夢之隊,其中著名的機構包括瞭 KPF建築師事務所、ARUP奧雅納工程咨詢有限公司、MVA弘達交通咨詢機構、柏城(亞洲)有限公司等等。在參與中國尊設計咨詢的37個團隊中,有很多領域都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復雜統籌體系。大到結構、電梯、消防、物業,小到擦窗機、氣流、空調和觀光,每一項都有相應的顧問。

而中國尊提出的種種難題,也是依靠各方的努力最終得以一一解決。中國尊中間細兩端粗的造型特點就給擦玻璃這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帶來瞭麻煩,因為它中間最細部分和頂端相比有大約7米的收縮,令傳統的直上直下的擦窗機吊籃根本無法靠到這些向內收縮的部分。

而擦窗機公司和幕墻公司合作給出的答案令人叫絕:一方面在幕墻龍骨上為擦窗機設置卡槽和滑軌,為擦窗機留出沿縱向上下"行走"的固定依附,一方面在最細的73層增加一套獨立擦窗機。這個吊臂可以伸縮、有點像移動吊車的設備能夠吊著吊籃沿著大廈"腰部"行走一周,如同"Sky Walker"一般完成看似不可能的擦窗任務。

由此看出組織多方顧問的重要性。它可以利用不同顧問公司的專業知識,在設計伊始避免一些無法挽回的錯誤,節省前期開發時間,降低建造、安全等各方面的風險。

在我遍訪中國尊主要參與者的過程中,每個方面的顧問都會不約而同地提及一個設計手段:BIM技術(建築信息模型系統)。這個系統可以幫助所有的設計參與單位用一個全數字化的建造模式打造中國尊的每個細節。"這個項目在BIM上的實踐絕對是領先的,而且不亞於國際上任何其他項目。"邵偉平 講道。

在中信和業投資有限公司副總經理羅能鈞看來,BIM技術就是在蓋樓之前在電腦上先模擬蓋一個。在這個虛擬的樓裡面把問題解決掉,現場的問題就會少很多很多。基於這個平臺,所有的參與設計單位都可以將自己的部分融入到中國尊的虛擬結構之中,並在這個平臺裡預先研判它們的適應性、兼容性以及建造的可能性。"設備采購時,要把它的模型先放在BIM空間裡看看究竟行不行。通過BIM,我們得以把很多理論上的展望實現瞭。"邵偉平介紹道。

建築如人,北京擁有眾多頗具爭議的建築。並非全部都是理想化的。自1979年以來,經濟在30多年間爆發式地增長,加入WTO的6年之後,幼稚產業保護消失,加劇且濃縮瞭北京的城市化問題。建築作為每一個人都無法回避的視覺焦點,用它們自己的方式記錄瞭城市的成長與偏移。北京的建築,恰恰在這並不漫長的時間裡,遵從瞭一種經濟規律、一種物理成長。

超級結構

最大的難題來自結構設計。作為這個項目的工程顧問機構,奧雅納工程咨詢(上海)有限公司北京公司的職責就是確保這座建築在建造之前就擁有堅韌而安全的結構。奧雅納曾經為中央電視臺新址、鳥巢、水立方、國貿三期等建築做過工程顧問。"結構工程師的任務就是讓這個樓站起來,讓人在裡面活動自如。"奧雅納的董事、結構工程師劉鵬說道。

通常來說,幾乎所有超高層都是越到頂端面積越小,這從結構上來說是合理的,因為越往上風越大,地震時搖擺的力量也會越大。但中國尊則不同,在70多層收緊後又向外綻放。這種造型的好處是頂部樓層的面積特別大——中國尊最上層將建造一個面積3000多平米的觀光空間,而通常,這種超高層建築的頂層面積不到1000平方米。特殊造型增加瞭樓房的面積,對業主來說是一件好事,但對結構工程來說卻充滿挑戰,為此,奧雅納前前後後總共提出瞭854個方案。

令困難加劇的是北京的地理位置。由於這座城市位於抗震設防八度區,中國尊對抗震的要求也不同於中國其他地區的超高層。地震的級別呈幾何狀增加,每一級的強度都是上一級的兩倍。如果說一級地震是一隻手在搖晃地面,那麼七級地震就是32隻手在作怪,而八級地震則是64隻手在發威。這也是北京沒有那麼多高樓的原因之一。中國尊也因此而創下瞭一個世界紀錄:全世界八度設防區內的最高層建築。

前所未有的高度,獨特的造型,抗震設防八度區的地理情況,註定瞭中國尊需要在結構上進行全新的構思和創想,並最終被賦予一個與眾不同的骨架。

如果能有一臺巨大的X光機給中國尊拍一張X光片,你會發現,這張X光片的長度至少要有600米。因為在地面上的528米之外,它的骨骼還深深地紮根於地下。在7層的地下空間下,有一塊6.5米厚的巨大水泥底板,從這個底板上,"長"出瞭800多根長達40米、直徑1米或1.2米的水泥樁,穿過華北平原的砂石,直抵下面的巖層。

超級概念

談及超高層建築,中信和業副董事長、總經理王伍仁認為:"把10個火柴盒疊在一起可能不難,但把100個疊在一起可沒那麼容易。"王伍仁的經歷讓他成為瞭中國超高層建築領域裡的傳奇人物。

王伍仁

中信和業投資有限公司副董事長兼總經理

"國人對於超高層的理解依然太有限瞭。把10個火柴盒疊在一起可能不難,但把100個疊在一起可沒那麼容易。"

王伍仁有著豐富的建築一線工作經驗。作為曾經的中國建築集團總工程師,他曾在資金部、審計局、科技部、總承包部、海外部工作,學過金融,瞭解建築和工程中的各個環節和技術。2003年,中建集團組建瞭市場部。為瞭拿下上海環球金融中心項目,王伍仁以市場部經理的身份和日本森大廈株式會社董事長森稔先生進行接洽。在商談時,外方對他居然瞭解EPC(工程總承包管理)非常驚訝,而王伍仁卻絲毫不以為然:"我是中國第一批做海外總承包的,1984年就在海外做工程總承包。"2008年,他甚至還出版瞭一本關於工程總包的書—《EPC工程總承包管理》。

也正是因為他的"懂",讓中建集團的建築聯合體拿下瞭上海環球這一當時中國最高的建築項目,成為瞭中國第一個以總包身份承包超高層建築的企業。

王伍仁不光"懂",而且"能"。上海環球金融中心從挖電梯深基坑到交付使用,隻用瞭42個月的時間。那之後,他被借調去天津高銀金融117大廈作業主方。到任4個月,他就把一個停工數月的12萬平米馬球會大酒店"搶"瞭出來。

王伍仁還是中國第一個海外總承包項目的參與者,並在後來變成瞭掌舵者。在伊拉克,他在未經通知的情況下被直接宣佈為當時中國在海外承攬的難度最高、規模最大的工程總承包項目的副總經理兼總工程師。這個施工區域12平方公裡的項目由於中方對單價合同理解的錯誤,被迫停工瞭10個月。35歲的王伍仁始終工作在第一線,親自開車拉電纜,親自給加夜班的工作人員送餅幹,並幫助項目於1989年3月26日按時完工。

在"中國尊",王伍仁同樣創出瞭許多在同行看來不可思議的"奇跡"。比如,在他接手中信和業後發現,中國尊的設計與光華路平行,但光華路和長安街卻是不平行的。換句話說,從長安街上看,中國尊有可能是歪的。"北京的最高樓居然不和長安街平行……這可是帝都啊……"為此他提出,希望能把樓的方向進行調整,並且在中信集團領導幾次推動下把這個就連國土局領導都認為不可能的大膽想法變為瞭現實。

此外,他還把"中國尊"的地連墻做到瞭CBD核心區的地下管廊下面。其結果就是,政府省瞭在地下打一排樁的費用,而"中國尊",雖然要交付相關面積的地價,但卻增加瞭7500平方米的地下空間。在王伍仁看來,這就是一個"沒有侵占別人的利益、別人獲利我們也獲利"的雙贏。

王伍仁在"中國尊"建築上的貢獻遠不止停留在規劃上。他在考察智能鋼結構頂升平臺的工作時用一個"土辦法"解決瞭平臺上升時必須的M46對拉螺栓的循環使用難題,節省瞭上千萬的費用;他策劃並親自推動在施工過程中使用可以跟著施工進度向上伸展的永久型躍層電梯部分取代施工電梯的概念,把施工人員的運輸速度提高瞭4倍,運力提高瞭7-12倍,這在全球超高層建築史上是第一次。他甚至連大廈玻璃幕墻采用什麼玻璃也親自"幹涉"。而這一"幹涉"過程長達十多個月。

最初招標的時候,供應商制作瞭12塊樣板。但就在這時,他聽說還有一個供應商的產品效果更好,在品質和技術上追求極致的王伍仁,絕不允許任何一項先進的技術和高品質的產品與中國尊"擦肩而過",於是他要求新供應商也作瞭3塊樣板,參與競爭。結果,經各方專傢論證,這款名為"超白玻雙中空夾膠單元板幕墻"的性能最好,但成本也將由此增加3000萬。為此,王伍仁找來清華大學的專傢算瞭一筆賬,得出的結論是:電價不漲的話,20年就可以收回投資。"這樣的事情,利潤先導型的開發商是不願意做的。"

說到興起,王伍仁站瞭起來指著辦公室窗外尚未完工的中國尊說:"你在中國哪裡看得到這樣的幕墻。旁邊很多建築你都可以看穿裡面的,我們的大廈是看不穿的。"說這話的時候,他雖然沒有提高聲調,但裡面飽含的激情卻可以直接地感受到。

"隻要有問題,擋住工程的,就都是我的事。"在很多人眼中,王伍仁的身份不僅是業主,還是專門解決問題的專傢。以至於後來,人們都喜歡把問題跟"老王"說。在談及2004年第一次與王伍仁的見面時,羅能鈞說,當時還在同濟大學做博士的他頗為"這樣一個粗獷的行業裡居然有這樣的一個人物存在"而感到驚訝。

超級節奏

2009年2月9日元宵節,中央電視臺新臺址195米的配樓發生火災,造成瞭一名消防隊員犧牲,損失超過1億元。這是一場由各種意外造成的災難,而在這其中,臨時消防系統和永久消防系統之間進行切換時造成的消防手段的缺失是不可忽視的一大原因。

讓王伍仁永生難忘的,則是2007年8月14日下午的一場大火。那天,正在施工的上海環球金融中心兩百多米的位置發生瞭火災。30分鐘後,火滅瞭。勘察瞭現場的工作人員向王伍仁報告說,火撲滅瞭,水箱空瞭。王伍仁長出瞭一口氣:"天助我也。"

這裡所說的水箱是一個個容積11立方米的金屬水箱,兩個一組、每20層一組被設置在環球金融中心。就是這些水箱中的水,撲滅瞭這場消防隊也無能為力的大火。

雖然說是"天助我也",但真正避免瞭這場火災蔓延的恰恰就是王伍仁自己。2004年,在為上海環球金融中心確定臨時消防設施的時候,施工單位內部爭議非常大。一方建議采用5立方的水箱,另一方則認為,著火的時候沒人能救,應該盡可能把消防能力擴大。而王伍仁則當場決定,采用11立方米的水箱。"如果這樣,再著火救不瞭,那就是天意瞭"。

盡人事者,往往會被好運垂青。

有人認為,這些水箱會多花掉1800萬左右的費用,而王伍仁則說:"錢不是你們考慮的。保住大樓安全是最重要的"。因為他知道,著火必然會導致工程延期。而1800萬,也就是20多天的工期。"安全事故,杜絕是吹牛。隻能減少,減少。"

建築的氣質,取決於它是否對自己充滿安全感,而安全感則來源於建造者的經驗與自信。

"聰明人是不犯同類錯誤的人。"在中國尊項目開始時,王伍仁就考慮把臨時消防和永久消防結合在一起。這個想法遭到瞭各個方面的反對,但王伍仁在設計招標的過程中一次次堅持提出這個建議,直到消防招標時,5傢消防分包中的4傢說可以做到,王伍仁的堅持取得瞭成功。"我們不是為瞭標新立異的創新,而是真的解決。慘痛的教訓就在那裡擺著。這是搞技術人員的職業基本素質。"

王伍仁還是著名的"進度王",他也毫不掩飾對"中國尊"進度的滿意:"到今天為止,CBD核心區這17塊地,(中國尊)第一個打樁,第一個挖土,第一個出正負零,第一個掛幕墻 ,臨時消防改永久消防,創世界首例,全球首部超500米躍層電梯用於施工,這都是5年前系統策劃的結果。至今仍然有效。"

"我們現在的速度是國內建成的同類超高層建築的1.4倍。"王伍仁說。而這樣的進度,得益於兩方面:一是縮短開發周期,由業主方推動策劃推進報批,壓縮自己的周期,而不是去壓縮施工工期,一是采用令人耳目一新的工程進度獎勵手段。

這也是王伍仁的創新。"很多業主千方百計擠壓承包商的利潤。通過我對EPC的研究發現,這是落後、不健康的理念。真正可壓的是時間成本。"他算瞭一筆非常簡單的賬:通過"分段報批、並行推進"的創新突破和流程再造,壓縮開發周期,中國尊預計投入使用的時間比計劃提前瞭31個月的時間。把7個月的時間留給承包商、讓他們慢工出細活之後,還剩下的24個月僅資金時間成本就節省瞭20億。而通常,超高層建築的建設過程會被拖延1到2年。

與此同時,王伍仁向中信集團領導建議從節省下來的20億裡拿出一大筆錢作為工期節點獎鼓勵施工單位按進度完成。在他看來,甘蔗沒有兩頭甜的。不可抗力(閱兵、"兩會"、霧霾)一年造成的工程延期至少20天到一個月,一個需要數年建設的大工程拖延5個月的工期太容易瞭。"5個月對我們來講是什麼概念?少則6個億。很多人不相信中國尊能按計劃進行。那麼我非常愉快地告訴你,到今天為止,我們真的完全按計劃(進行)。"

這一建議得到瞭中信集團領導的一致支持。"這可能也是中國式的優勢之一。資本傢是不會這麼幹的。"這是王伍仁離開瞭天津高銀金融117項目的另一個原因。雖然他在117項目扮演的角色是業主方,但在他看來,以利潤為先導,是無法搞出一個傳世佳作的。

從492米的上海環球金融中心到597米的高銀金融117大廈,再到528米的"中國尊",作為中國為數不多的在超高層建設領域既做過總包、又作過業主的人,王伍仁人生中的十多年都被用來給大都市描繪新的天際線。而他也始終不會忘記,當初在和日本森大廈株式會社商談上海環球金融中心項目時的一個插曲:森稔先生提出,如果中建聯合體承包這個項目,我們要求由王伍仁先生擔任項目負責人。而時任中建集團董事長的孫文傑想都沒想就答應瞭。

事後王伍仁問孫文傑,為何不征求自己的意見,而孫文傑是這樣說的:"作為一傢公司,一百年隻能遇到一兩次做超高層的機會。但對於搞建築的工程師來說,一百年也不一定能遇到一次。既然業主看中你瞭,你就應該毫不猶豫地去做。"

超級建造

中建三局同樣也是一個超高層建設專業戶。上海環球金融中心,中央電視臺新臺址,武漢綠地,深圳平安,沈陽寶能……在中建三局已經建成和正在建設的項目中,300米以上的建築超過瞭40座。但"中國尊"依然是一個充滿挑戰性的項目。

這座以古代禮器"樽"為靈感的建築,像一個承載著上天恩澤的巨人,身體在歷史深處追逐文明寶藏,雙手卻在挑戰未來的無盡想象。

最直觀的一個挑戰就是"零場地"施工。據許立山介紹,這個項目的用地紅線和建築邊線之間的最小距離隻有十厘米,這令地下部分施工時非常痛苦。因此,幾乎所有的加工都在場外。

以中國尊的那個深度38米、局部達到40米的基坑為例。這一中國未見、全球罕見的超深民用建築基坑創下瞭中國超高層建築基坑深度之最。而為瞭完成厚度最高達6.5米的底板的澆築,中建三局組織瞭200臺混凝土罐車、2000餘名建設者進行瞭九十多個小時的不間斷澆築,將總體積56000立方米的混凝土一次性澆築完成。

這一切的順利進行,全部依賴於三局強大的管理體系,它是一切工程成敗的秘匙。

場外物流的管理同樣重要,有限的場地決定瞭材料的進場必須提前進行計劃部署。在底板澆築過程中,為保證運輸效率,項目部給混凝土供應商制訂瞭一條運輸路線和一條備用路線,同時設立瞭7個距離工地半徑不足一公裡的"壓車區",一方面緩解作業面車輛積壓的問題,另一方面也避免瞭因堵車造成混凝土不能及時運抵的問題。

這些巧思隻是中國尊建造過程中的滄海一粟。

項目部會通過二維碼信息追蹤各個工廠和物流的動態。在這個過程中,BIM系統也同樣起到瞭非常重要的作用。"鋼結構、幕墻、機電的一小部分直接用BIM去生成加工圖後,便可直接下料,這就是數字化建造。"許立山介紹道。

在各種難題和解決方案之間,中國尊以平均4天一層的進度向北京從未被人觸碰的天空飛升。

在1月10日晚上的第一次頂升中,一位工長通過講機喊瞭停,他們發現頂升平臺發生瞭剮蹭需要處理。總指揮賀曉飛當即決定暫停。

在隨後的一個小時中,不時有工長和工人走進中控室取暖。外面的溫度非常低,大約在零下七八度,而七級左右的風力則讓站在頂升平臺上的人寒冷難當。有的人腳已經被凍得麻木,有人在炫耀自己的充電加熱鞋,比較著沒電那隻和有電那隻的不一樣之處。

1月11日早上3點57分,頂升終於順利結束,賀曉飛在微信群裡發瞭一條消息:"下支撐架全部落位,鋼平臺第九十次頂升完成"。

外面的工長和工人們開始進行收尾撤離,而孫曉亮則留在中控室裡,將油缸的平整度調整到允許的5毫米范圍內。10分鐘後,中控室的燈滅瞭,隻有操作平臺上方的顯示屏還在不斷顯示著相關的各種數據。

此時,值夜班的工作人員開始在平臺下方的夾層中工作瞭,躍層電梯也停止瞭運行。

孫曉亮乘上施工電梯直接下到瞭B1,走出工地,在路邊已經出攤的早點攤上買瞭點吃的,向宿舍走去。

在他身後,升高瞭5.6米的中國尊正等待著初升的太陽。

撰文/高涵

插畫/宋壯壯

圖片提供/中信和業投資有限公司

/中建三局集團有限公司

/張弘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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