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地方又破又爛,我卻一定要去看看

07-24

如果要評全球最荒涼的城市,底特律恐怕要登上前列。正因為它曾經是世界汽車城,如今的破落才突顯蒼涼。在底特律,穿過一條街,就會遇見兩種迥然不同的命運。或許你遇見的其中一個,就是《發條橙》裡的亞歷克斯那樣的街區少年。

好笑的是,住在底特律的人已經習慣瞭別人來朝聖這座城市的 " 破 ",有時還會跟來遊覽的朋友說道," 不好意思,這裡已經不夠破瞭,那裡更破!"

"Miss,請出示你的身份證明。"

底特律黑人區高街公園,我剛鉆出廢棄的霍利梅爾天主教高中,一輛警車呼嘯著急剎車停在我面前。

大約兩天前,我第一次踏上底特律。此前我得知的關於它的全部概念,除瞭道聽途說,就是來自維基百科。

廢棄的教堂和灑滿一地的宣傳冊 / 然潘

2013 年底,底特律宣佈破產。底特律屢次登上全美最危險城市排行榜榜首。市中心幾乎不再有大型企業。但在上世紀初,它曾是世界汽車之都。

然而由於外來人口激增、種族問題與傳統工業衰退,城市遭遇危機。黑人低價購入市內廢棄的房屋,白人遷居郊區。大量建築空置,徒剩下滄桑的空殼。東底特律的大部分商店、加油站、甚至麥當勞,都在櫃臺前加裝防彈玻璃,區隔內裡和猛獸般的外部世界。

這樣令人聞之色變的失落之都,卻是探險者趨之若鶩的聖地。

這個城市,在曾經的輝煌期興建瞭大量精美巧妙、或巍峨雄偉的建築;而由於衰敗,建築被廢棄,封閉,停留在舊時的模樣,比如伍德沃德聖長老教堂,龐蒂亞克銀頂體育場,密歇根中央車站,羅斯維爾特倉庫 ……

廢棄的舞廳 / 然潘

在警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三不管地帶,集結著種類眾多、風格迥異的廢棄建築——對於各國城市探險者來說,底特律的地位,都猶如耶路撒冷之於基督徒一般。

2017,我終於來朝覲瞭。

穿行在底特律市區,像踏入一條時空錯亂的隧道。

站在一座廢棄賓館 11 樓被砸爛的窗臺上往下看 / 然潘

正如你在電影《8 英裡》中看到的那樣,白人的高檔住宅區和黑人的貧民窟相差隻有八英裡。一邊是七十多層燈火通明的高樓大廈,一邊是暗黑詭秘廖無人煙的大教堂;一邊是人聲鼎沸一擲千金的美高梅大賭場,一邊是人去樓空衰敗腐朽的李廣場賓館;一邊是開著豪車帶著保姆來參看孩子球賽的中產階級,一邊是滿頭小辮子在廢棄民宅前踢足球、捉迷藏、追逐打鬧的黑人小姑娘,而她們十幾歲的哥哥,就在十米開外聚眾抽大煙,滿口污言穢語,身上總有紋身。

這短短的 8 英裡,是一條有些人一生也無法逾越的鴻溝。

廢棄的工廠控制室 / 然潘

令人覺得更加諷刺的,並非貧富差距,而是精神與階級差距——來自上流社會的白人孩子們早在出生時便內定瞭私立學校,常春藤大學畢業後或進傢族企業、全球五百強;而來自下城區的黑人孩子們,公立學校讀得完就算造化,高中畢業後,如果你還沒被搞大女朋友的肚子,如果你在當地工廠找到瞭一份穩定的體力活,恭喜你,你已經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瞭。

位於市中心的密歇根中央車站(1913-1988),除瞭廢墟探險者和盜賊早已無人問津,但火車站的主樓前仍豎立著一面鮮艷的、迎風飄揚的美國國旗。獨立、公平、奮鬥、自由、進取,是美國國旗代表的國傢精神,而國旗背後,卻是一座由於各種人為原因而被廢棄長達數十年的大樓。

廢棄的密歇根中央車站,一面美國國旗正迎風招展 / 然潘

時間轉回今天早些時候——

我和同伴在高街公園居民區下車,幾個蹬著腳踏車四處閑逛的黑人青少年立刻向我們吹起瞭口哨:或許是這個地區本就鮮見白人面孔,亞洲人更是稀有,而白人和亞洲人的組合,估計是少上加少。

這串起哄的口哨,引來一個年紀稍長的黑人——也許是這裡的 " 話事人 "。這位面色陰沉的大哥堵在我們面前,問道:"Hey, what you doing out here? ( 你們來這兒幹嘛 ) "

《8 英裡》劇照

看著人高馬大,如一面會移動的墻壁一樣壯碩、面孔卻稚氣未脫、分明隻有二十幾歲的 " 大哥 ",我一時語塞。

他身後那群仰望著他、就像仰望一個榜樣人物的青少年們,或許隻比他小瞭一兩歲,但他身上的紋身卻多瞭一倍:手臂、大腿、甚至後腦勺的一半都畫滿瞭花花綠綠的圖案。他左眉角有一道細小的傷口,還有把 "a" 發成 "ai" 濃重的當地口音。裸露的臂膀上線條分明的肌肉,讓我聯想到黑幫電影。

當我們說明來意之後,他繃緊的面部肌肉瞬間放松許多,嘴角甚至要擠出一個笑容:"School? School's out for summer. School's out forever!(學校?學校放暑假瞭,學校再也不開學瞭)"

霍利梅爾天主教高中,始建於 1928 年,2012 年末由於生源不足正式關閉。

廢棄的學校 / 然潘

走在這個上下四層,三個側翼的建築內,我想起我的高中:一樣的龐大,一樣的精美。然而這裡卻少瞭歡笑,少瞭追逐打鬧的學生,也少瞭新鮮的空氣,隻有無盡的、濃稠的、像有實體一樣的黑暗,把每一個來訪者都銷蝕於其中。

而我和同伴手中的強力手電,也隻能照亮腳下小小的一片空地。地面上散亂地扔著受潮的紙張,脫落的墻皮和石棉保溫層,被破壞狂砸爛的玻璃,還有從天花板垂下來的鋼筋,學校興盛時期籃球隊的雲雀隊標紙,圖書館沒搬完的課本、雜志和聖經,我順手撿到瞭一張學生借書卡:Shinitwaque Williams(威廉姆斯), 上面寫著有效期 : 12/01/2007。

廢棄的學校裡面一座龐大的籃球場 / 然潘

"School's out,

out for summer,

out till fall,

we might not go back at all"

像歌中唱的,越來越多的學生不再回到學校。他們選擇為生計忙碌,或在街頭拼殺中死去,或許僅僅覺得知識無用。學生數量銳減,使得這所天主教高中不得不永久關閉。那些曾經充斥著學生的走廊和教室,如今孤寂清冷,毫無生機。

琴鍵扭曲的三角鋼琴 / 然潘

坐在學校廢棄的禮堂中,按下相機的長曝光,等待照片的間隙,我忍不住四處閑逛。

如此一個高大輝煌,充斥著浮雕和花紋的禮堂,即便是用來做真正的劇院,也毫不遜色,為什麼隨著學校的廢棄,便被如此輕易地掩藏在瞭厚重的塵土之下?

若不是好奇心作祟的我堅決要推開每一扇沒有上鎖的門,半小時前的我怎麼也不會想到,從外面看隻是另一個光線幽暗的房間,然而向前踏多半步,卻像跌進瞭愛麗絲的兔子洞:金色的幕佈,完好的紅絲絨座椅,傾斜的雕著浮花的天頂,二樓的圍欄上用金粉描著五隻學校的吉祥物雲雀 ……

從光線充足的臺上望向臺下,一片漆黑,像是站在真正的舞臺上,聚光燈打在頭頂,除瞭自己,什麼都看不到,隻有隱約的笑聲和鼓掌聲暗示著臺下也許仍坐著觀眾,而自己的表演,尚且不算太壞。

廢棄的學校禮堂兼劇院 / 然潘

從學校出來,已然過瞭日落時分。像是僅僅短暫地從這個世界消失瞭幾分鐘,卻發現時間流逝地快得驚人。

扛著相機和三腳架沒走兩步,就被警察攔瞭下來。也許是一張天然無害的面孔,除瞭身份證明,警察並未要求出示更多材料,也沒有要求看相機裡的照片是不是我聲稱的 " 城市建築和街頭攝影 ",反而好心叮囑我:附近廢棄的建築多,所以不法分子出沒也比較頻繁,如果沒什麼事,還是盡早離開地好。

看著警官的黑色皮膚上寫滿瞭關心和善意,再看看他身後不遠處幾個無所事事的黑人小阿飛,好奇這個社會是如何決定讓誰開著警車, 又讓誰混跡街頭,或許這位警官是來自一個教育系統完善的街區,恰好考試成績優良,從此命運軌跡便全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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