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上海話的人變少,連百年本幫菜都失傳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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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幫菜,老上海人的傢常菜,弄堂裡濃油赤醬的香味,伴著誰傢姆媽喊自傢阿囡回傢吃飯的聲音,就是記憶中本幫菜的味道。

現在的本幫菜館,把響油鱔絲、馬蘭頭拌豆幹、毛蟹年糕做得鮮亮好看,但沒有弄堂裡阿姨媽媽們「螺螄殼裡做道場」的智慧,始終少瞭些活色生香。

但是,中華美食傢「十六廟」,會帶你一起嘗嘗老上海人記憶中傢的味道。

北京大柵欄的爆肚、成都春熙路的夫妻肺片、廈門中山路的海蠣煎、重慶南濱路的江湖菜,還有上海黃河路的湯包,每座城市都有一條著名的當地美食街。

到這些城市旅行的人,都以為自己能在小吃街吃到當地最正宗的美食,但隻有在這個城市生長、生活的人才知道,有一些專屬於這個城市的味道早就吃不到瞭。

對於土生土長的上海人來說,真正的本幫菜不在黃河路上用來吸引外地人的本幫菜餐廳,也不在人均 2、3 千的陸傢嘴蘇浙總會,而是在小時候住的弄堂裡,一盤傢裡老人燒的清蒸小黃魚,賣相普普通通,加點黃酒薑絲和蔥花,伴著隔壁鄰居傢紅燒肉的香氣,就是記憶中本幫菜的味道。

本幫菜:油爆蝦

那時候,弄堂旁邊的小飯館還有用五花咸肉與青魚肉、粉皮、糟鹵做成的醃氽,把肉末細細填進粗空心菜梗做成的空心菜塞肉。那時的肉值錢,這種精細的肉菜是難得一嘗的美味。

隨著生活越來越好,飯館拆的拆,搬的搬,這些費時費事的便宜菜早就沒人做。到今天,新人根本就沒聽說過這些菜,隻有老上海人還念念不忘。

響油鱔絲

就像漸漸消失的醃氽和空心菜塞肉一樣,還有幾道歷史更久遠的本幫菜正在失傳。

幸運的是,在它們失傳之前,我還有機會品嘗一下。

前些天,我的上海朋友聰哥親自下廚,邀請我到他傢品嘗一道快要失傳的上海本幫菜——青魚禿肺。

60 歲開外的聰哥,是地道的上海人,打小傢境不錯,吃過見過,長大後又東洋西洋地可勁遊,再加上貪吃愛吃並很愛下廚親自料理,所以它的菜肴出品才真正說得上既傳承經典,又引領新潮。

此人系上圍裙,是典型的文化廚子,藝術瘋子;裹上禮服,又活脫脫一身老克勒的味道。

朋友齊聚,再加上我的十六年陳單一年份的義笙萬老酒助興,聰哥更是傢底盡出。

據他介紹,這道青魚禿肺是有 100 多年歷史的本幫看傢菜,是很多老克勒的必點菜。就連名字都是土生土長的上海特色:這個「禿」字,正如滬上的另一名饌「禿黃油」,在老上海方言中即「純粹」「獨有」「全部」的意思。

實際上此味緣於蘇錫菜系,系取自湖底之專吃螺螄的野生大個烏青活魚,現殺活摘魚肝、魚肚,加滾刀切蠶豆樣大小筍塊兒,斜刀切京蔥白寸段兒,以薑片、陳紹、醬油、沙糖和米醋等爆火烹炒而成,成品色澤紅潤油亮,濃香四溢。

一盆地道的青魚禿肺,需要七八條 5 斤以上的青魚才能做成,在老上海,隻有有錢人傢才吃得起。

經聰哥這麼一介紹,每個人手上的調羹已然變成瞭戰場上的刺刀,每個人雖都是笑眼,但那笑裡分明都藏著一把搶菜的鋼叉。

待這盤青魚禿肺一上桌,一人一匙,已然去瞭大半,我趕緊又搶瞭兩匙,已然是抄底的動作。閉目仔細回味,口味鮮香濃鬱,甜咸恰切,雖微飄著些醋香,卻又感覺不到酸味,隻是舒爽。幾味主配料食材合匯入口,又提供瞭豐富的、多層次的比較性口感:

魚肝粉嫩松舒,入口隻以齒、舌、上顎抿之即化,其豐腴肥美遠勝鵝肝;魚肚脆嫩松軟而有稍稍的嚼勁;京蔥白的脆、甜、香還和著一點咬勁;而嫩筍的鮮、脆、松、爽則又是一個等級。

可惜今天的上海人,已經很難吃到青魚禿肺。

因為這道菜雖然賣得上價錢,但收拾起來卻極為麻煩,一不留神,就會鬧個滿嘴腥,現如今偌大的上海,敢於挑戰這道菜的也不過兩三傢老飯店。哪怕它是一道時間跨度較長的時令菜,自桂花開時可以吃到來年清明,但不預定,也基本是吃不上的。

一道百年歷史的本幫看傢菜,如今居然幾近失傳,惦念此味的老食客隻能唏噓感慨。

除瞭青魚禿肺,還有一道本幫名菜是這次宴席另一位主角——糟缽鬥。

從清光緒時,上海老飯店和德興館等烹制的糟缽鬥全然盛名滬上,當年的青幫大佬杜月笙同樣最愛此味。隻看老上海人每逢過節,桌上必有一道糟缽鬥,就知這道菜是本幫菜代表作。

本幫廚師,善治動物內臟,善用酒糟,糟缽鬥如果做得好的話,會是盡情綻放的一道美味。而聰哥的這道糟缽鬥,是令他插上翅膀的,一道飛起來的美味。

這道菜以瓦罐上桌,開蓋兒時熱氣蒸騰,濃香鮮香四溢。盛入小碗,湯清不見油花,料豐足且無任何異味,再現磨柬埔寨大粒白胡椒飄於湯面,立刻,湯的鮮香中又增加瞭一位胡椒的香味。

使匙打湯,輕啜一口,咸香後守著甜韻,濃鬱裡又飽含著清爽,再打一滿匙主料入口,咀嚼間汁水噴勃,豐腴飽滿,彈牙舒爽。

最高妙處是那剛剛灑進去的胡椒粒,居然參與瞭這咀嚼,那微粒破碎的爆破音和微辛香味與豬肺豬肚火腿筍塵等的融合,令食者立即產生快感,禁不住連湯帶料吞它三大碗而後快!

但吃過這道美味的上海人卻越來越少。因為糟缽鬥的最關鍵措施有二,一是以高速甩幹機凈料,盡除騷腥膻臭;二是香糟鹵必得好黃酒調配並靜濾方可。也就是說,隻有自制糟汁才能燒出這道菜精華所在。

制作過程費事又花時間,少有飯店願意多費心思,時至今日,竟讓這道本幫名菜無奈流入失傳邊緣。

最令人痛心的是另一道土生土長的本幫名菜——扣三絲。

以農傢菜打底融入蘇淮菜特色是上海本幫菜的主色調。經典菜之一的扣三絲倒是非常典型的發源於上海郊區的本幫農傢菜。

過去,上海鄉下的婚宴必有這道以雞脯、冬菇、冬筍等切絲堆砌在一起的扣三絲,寓意金山銀山,得吉祥,討彩頭。

後被上海飯店的廚師加以改良,把冬菇換成火腿,再極力張顯淮揚菜的綿密刀工,火腿、冬筍、雞脯每塊橫批三十六刀,豎切七十二刀,三絲一共要切出 2592 根,精致典雅,清淡鮮美,是一道堪稱藝術品的手工大菜。

據說當年的電影明星白楊女士在第一次看到扣三絲時,大氣都不敢出,久久不忍下箸破壞菜的造型。

但現在,已經少有如此刀工的廚師,更少有如此耐心的食客,扣三絲自然淪為即將失傳的名菜。除瞭上海老飯店、三林本幫館、德興館,不知還有哪裡能吃到這些真正的本幫名菜。

這幾道瀕臨失傳的本幫菜,讓我想起有 200 多年歷史的蘇幫菜老店敘順樓。本幫菜基本傳承自徽蘇浙粵的技藝,受蘇幫菜影響最深。但這傢代表著蘇幫菜上百年歷史的老店,同樣變瞭味道。

在去敘順樓之前,我是做好瞭功課的,提前打瞭電話,做瞭交代。寄予厚望的一道菜正是那碗歷史悠久的「鲃肺湯」。

1929 年時,國民黨元老李根源先生邀於右任先生小酌於敘順樓,席間,於老被一碗清新的魚湯所驚,喚人來尋湯名,堂倌兒以吳語回「斑肝湯」,於老在幾分醉意下聽成瞭「鲃肺湯」,還即興賦詩一首雲:「老桂花開天下香,看花走遍太湖旁。歸舟木瀆猶堪記,多謝石傢鲃肺湯。」

從此,這鲃肺湯就以訛傳訛地叫到瞭今天。

再後來,社會學傢費孝通先生、作傢陸文夫先生、臺灣史學傢美食傢逯耀東先生等等也都上門親鑒,著述盛贊過這碗魚湯。從清朝到民國再到新中國、新時代的飲食典籍、美食專著、饕餮美文裡都有詳盡描摹,在下更是尋味而來。

然而除湯還算清鮮,魚肝也還算酥嫩無腥、回味歸香外,其他再也無言。

除卻鲃肺湯,其他幾道蘇幫菜中的大菜同樣索然無味。

清溜蝦仁很貴,雖為手剝野蝦,但因為冷凍的緣故,鮮減甜無,肉緊汁寡,還有咸入肌裡的醃味,即使淋瞭香醋,仍不解其咸,也難以增鮮。

母油船鴨本是一味費時見功力的大菜,但端上來一看,一隻仰面朝天、死陽怪氣的死鴨子狀很是令人不悅,分別拆瞭胸肉和腿肉,連皮及皮下脂肪入口,味不清不楚,肉廢柴一堆。

這石傢可也真是對不起這隻身材健碩、肌肉飽滿的鴨子!至少,您該把這鴨先生擺個正面吧,唉!

醬方顏色不錯,皮與脂肪部分酥糜軟爛,入口即化,但是瘦肉就柴得乏善可陳瞭,香味和口感,照比我的老酒燉肉肉兒,至少也要甩出二裡地去。

生爆鱔片,真好看!聞著也香甜!一入口,大打折扣,鱔肉像焯過水的冷物。

三蝦豆腐?紅燒豆腐裝盤後,灑上瞭幾粒瘦弱的蝦仁而已。

店,還是那傢店,味道卻早已不是那個味道。

就像操作復雜沒人願意做的紅燒雞圈肉,季節性太強賺不到錢的枸杞頭炒筍絲,成本太低加工復雜的走油肉。

當念念不忘的老一代上海人一個個離開以後,還有誰會記得它們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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