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 界 說
秦 軒
發自 耶路撒冷
十一長假，朋友圈上不少人在曬旅遊照片，最時髦的是出境遊。數據統計，中國公民出境遊一年人次已經超過 1 億。據聯合國世界旅遊組織最近的一期報告，中國人出境消費已經超過全球旅遊消費總額的 1/5。對於新興的中國中產階層來說，去趟日韓、新馬泰或者歐美國傢已經不算時髦的事情。
相比起來，最潮的是去世界著名聖地耶路撒冷。來自以色列的數據表明，在全球赴以色列旅遊人數中，中國人數的增長是最快的。今年同期比去年增長瞭 66%，截止到今年 7 月人數已有 6 萬多。
難怪今年中國開通瞭赴以色列的直通航班，兩國旅遊平臺開始戰略合作。最新的消息是，以色列剛剛培訓瞭一批針對中國遊客服務的專業導遊。
事實上，中國在以色列的投資漲幅與旅遊人數相比毫不遜色。2016 年中國在以色列投資達到 110 億美元，比 10 年前的不到 4 億美元翻瞭好幾番。大量的中國企業傢到以色列取經，尤其是關註農業和科技創新領域的合作。中國建築工人也是以色列長期引進，備受歡迎的群體。
然而，快速的經濟與人員往來背後，是相關政治、歷史與國際法律知識的欠缺。說得直接一點，當遊客在耶路撒冷買死海泥面膜的時候，可能就已經買到瞭涉嫌違反國際法的產品。在跑到死海邊上的尤太（作者註：
猶太一詞清代既有，彼時中央有對少數民族或外國名稱加犬字旁的不良習慣，以示蔑視。我選擇去掉犬字旁。）定居點，或者坐在從特拉維夫到耶路撒冷的火車上，不瞭解局勢的普通人很難意識到自己已經經過瞭巴勒斯坦被占領領土。
△ 以巴間的隔離墻，墻邊變得很蕭條 作者攝
是的，在這些年 ISIS 搶瞭中東動蕩的風頭之後，外界很容易忽視以巴沖突尚未解決，耶路撒冷周邊依然是近乎準戰爭狀態的沖突漩渦。無論對於遊客還是投資者而言，這裡依然是一個敏感的坑。
折疊的世界
科幻小說《北京折疊》在去年獲得世界科幻小說界的頂級獎項，雨果獎。這部小說虛構瞭一個多重折疊的城市。在同一個地理區域內，城市被制造出 3 個不同的社會時空，人們依據階層分割和享用時間，每個時空之間互相隔離。這一折疊的虛構現象，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以巴之間的寫照。在經過數十年的紛爭沖突之後，勝利方以色列采用的辦法就是將巴勒斯坦折疊。從 21 世紀初，以色列設立瞭隔離墻，幾乎將巴勒斯坦的兩塊領土——約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帶全部圍瞭起來。這些水泥墻有三、四層樓高，墻上方圍著鐵絲網。
△ 墻上有不少足球 作者攝
整個巴勒斯坦被分為三個區域，巴勒斯坦權力中央能派遣自己安全人員的區域隻有少數核心城市區域。實際上，大部分巴勒斯坦的有效治理，基礎資源水電的輸送都來自以色列。而擁有不同身份證的巴勒斯坦人對於空間的使用權限是不同的。譬如，當外國遊客坐車行駛經過的道路，理論上隻能以色列人使用。巴勒斯坦人需要經過其它道路，這些道路在外部看不出差別。所謂以巴的 " 兩國 " 邊境線隻是地圖上的概念，而道路旁邊往往設置瞭墻體，避免看到路旁的尷尬景象。
△ 巴勒斯坦首都拉馬拉商業街，有華為的廣告牌 作者攝
以色列對於巴勒斯坦居民的管控也實行隔離。基本上，隻有擁有東耶路撒冷身份的巴勒斯坦人可以進入以色列一方工作，接受教育或者去耶路撒冷內的醫院看病。去耶路撒冷旅遊的外國遊客並不會看到，在耶路撒冷附近數公裡外的隔離墻處設立著檢查點，每天大批巴勒斯坦人需要穿過檢查點，接受比北京地鐵嚴格得多的安檢。安檢嚴格時，通過檢查可能需要兩三個小時。有意思的是，恰恰因為檢查點成為人群聚集的地帶，所以地點附近的隔離墻上既可以看到巴勒斯坦人抗爭的塗鴉宣傳畫，也可以看到各種日常生活消費的廣告牌。
△ 檢查站附近，巴勒斯坦一側的廣告牌 作者攝
隔離造成瞭東耶路撒冷及其周邊巴勒斯坦人生活的嚴重不便。但是從現實的角度出發，在設立隔離墻的這些年，卻又恰好是以巴之間最為和平的年代。對於以巴的普通居民來說，武裝沖突與恐怖襲擊已經是 10 多年前的陳年往事。
在 1967 年第三次中東戰爭之後，以色列社會在巴勒斯坦被占領土地上一直在進行拓殖活動，至今形成瞭近百個尤太定居點，圍繞定居點又有著各種安全哨所和基礎設施。這些定居點進一步制造著以巴社會的時空折疊。
△ 希伯倫老城 作者攝
以色列巴勒斯坦地區的沖突幾乎是聯合國成立後處理的最早期國際沖突案例之一。對於兩個人口均在百萬量級的國傢來說，國際社會的關切與壓力是大國無法感受到的。去年聯合國安理會再次通過決議宣佈尤太人在約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領土上設立定居點的行為屬於違法行為。迫於壓力，今年年初，以色列安全部隊則對其中的 9 個定居點進行瞭拆除。
在以色列的對外貿易中，定居點經濟已經是其中不可忽視的力量。譬如來自定居點的農產品，死海泥化妝品等等，也在國際市場上流通。外國遊客、投資者與定居點進行合作交流，即將自己擺在瞭違反國際法的位置上。
據報道，中國政府既承諾規避中國投資者和施工隊伍參與定居點的建設與貿易合作項目，但在實際層面，依然存在相關的案例。巴勒斯坦權力機關希望能與中國進行太陽能發電的合作，並得到中國政府的認可。但相反，在尤太定居點卻有中國的太陽能企業施工建成的太陽能發電廠。
△ 定居點外的小型以色列太陽能發電廠，中國公司建 作者攝
不到 1 個月前，美國宣佈退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稱這一組織對以色列存在偏見。而以色列隨即表示和美國共同退出。這一事件的導火索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希伯倫老城作為巴勒斯坦國的世界文化遺產列入世界遺產名錄。希伯倫老城是尤太教僅次於耶路撒冷的聖城。據傳亞伯拉罕及其近親均安葬在這座老城之中。而尤太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均奉亞伯拉罕為信仰上的始祖。
實際上，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幾乎是國際社會最挺巴勒斯坦的組織之一，在巴勒斯坦國並沒有被聯合國全體承認的時候，該組織已經接受巴勒斯坦為其中一員，並在不久前還向以色列提出，不要再在東耶路撒冷和約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被占領土地上進行考古挖掘工作。
希伯倫老城幾乎是目前以巴沖突局勢最為緊張的前線地區。在亞伯拉罕墓地外，尤太定居者和巴勒斯坦人相互隔離。沿途街區的窗戶外一律封著貼條。一些街道隻有尤太人才能使用。而個別的巴勒斯坦旅遊商業街則一片蕭條。絕大部分商鋪被迫關門，一些巴勒斯坦老者看守著廉價的旅遊紀念品，纏著每一個遊客購買商品。年輕人則寧願選擇離開。
新的局勢即將出現
作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犧牲品，以巴局勢一直是攪動中東世界的最大火藥桶。上一次與之相關的戰爭是 10 餘年前的黎巴嫩以色列戰爭。但是在阿拉伯之春和 ISIS 興起後，以巴之間實現瞭暫時的和平。
這一局面可能在近期被打破。
今年下半年以來，中東尤其是阿拉伯世界持續出現瞭一系列新的變革。
6 月沙特卡塔爾斷交，沙特新王儲上位，啟動新政。
7 月 ISIS 被趕出摩蘇爾，伊斯蘭國進入倒計時。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10 月，巴勒斯坦纏鬥 10 餘年的哈馬斯和巴解組織達成和解，建國大業戲碼的上演自然是應有之意。
兩河流域、地中海東岸和阿拉伯半島，阿拉伯世界核心地帶的一系列深層變化密集產生。對於這片在二戰後最為動蕩的地區而言，這些變化的指向是可期待的和平與建設。沙特在上月下旬宣佈將斥資 5000 億美元在西北邊境地區建立跨國商業新城。建成地點臨近約旦、埃及和以色列。一旦落實，它不可避免地會對以巴、甚至以阿局勢產生深遠影響。某種程度上說，它可能會影響這一地區每一個人的命運。
一系列新的變量帶來新的機遇，將吸引包括中國在內的國際社會投入資源、技術。但在這個時刻，如果不瞭解當地的復雜局面，將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 耶路撒冷老城 1 公裡外巴勒斯坦區街頭的塗鴉，遊客不會意識到這裡的問題 作者攝
國際非政府組織 AFSC 的研究員介紹，他們不僅僅擔心大量中國旅遊者無意識的侵犯國際法，更擔心企業投資者意識不到投資的風險和後果，包括參與定居點投資後，可能違背瞭中國政府對以巴雙方的外交政策，同時影響國際聲譽丟掉阿拉伯或其它中東國傢的市場。一些歐洲公司便因此選擇瞭終止和退出以色列市場。接下來中國投資者將面臨壓力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