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能在莫斯科黑市裡喊一嗓子，伊萬科夫大爺就仍是年輕人的精神領袖。
拿著 Balenciaga 最新 Triple S 老爹鞋，他操著斯拉夫口音，真誠地說道：「小崽子們，這雙鞋 200 美金不便宜，但比起正品，它很公道！」
聲聲叫賣下，年輕人前赴後繼湧入店鋪，如參加斯大林格勒戰役。他們前腳掏出盧佈，下一秒，你就能在紅場前見到當年斯大林同志眼裡的資本主義糟粕：
豈止 Balenciaga 老爹鞋，伊萬科夫大爺手裡寶貝還有很多。
一雙 Gucci Ace 小黑鞋，走線比正品更簡約，散發著溫州皮革的中年油膩感。瘦小的小蜜蜂 LOGO 加蛇皮鞋跟的消失，是莫斯科人民樸實生活的暗喻：
動輒上萬的 Gucci 外套也少不瞭。前段時間，國內某位嘻哈歌手外套被特效煙花燙出一個洞，忍不住向媒體訴苦。不如來莫斯科重買一件：
不限模仿，你從未見過的大牌聯名應有盡有。Supreme × Louis Vuitton 腰帶加身，令 Alexander Mcqueen 厚底小白鞋喜慶不少，非常「мода - fashion」：
而黑色包帶 Supreme × Louis Vuitton 聯名包和成排貼標 Gucci 包更是突破人類想象：
最具前瞻性的莫過於 Supreme × Yeezy。不吹不黑，紀念意義如此深遠的潮貨，就算假的，我也想有一雙：
在莫斯科時尚黑市，Supreme, Balenciaga, Gucci, Raf Simons，Yeezy，Alexander Mcqueen 單品到聯名，各類山寨應有盡有。鞋、包、衛衣、外套、腰帶，貼標時裝隨處可見，連購物袋上也印著名牌 LOGO。
黑市販子話術高明。「貨來自越南工廠，交稅那種，是正規國企而非地下血汗工廠，放心，越南人不會騙俄羅斯人的」。三句話，包你消費得心安理得，甚至心生國際主義情懷。
比起沒落的北京秀水街，莫斯科黑市才是全球山寨名牌最後的堡壘，俄羅斯年輕人的天堂。
前幾天，潮流圈媒體巨擘 Highsnobiety 暗訪莫斯科時尚黑市，跟 3 位產業見證者聊瞭聊。
「兄弟們都進去瞭，隻剩我」，Ilya Prima 點瞭根煙，吸進尼古丁，吐出的是 20 多歲年輕人的憂傷。
多年前，Ilya Prima 曾是個大麻販子。後來政府嚴管，很多同行都進去瞭，不得已，賣起山寨名牌。
剛開始 Ilya 什麼品牌都賣，不大掙錢。近兩年，嘻哈在俄興起，rapper 們戴金鏈子，摟大妞的 rich life 為斯拉夫年輕人歆羨，Supreme 便是寄托期望的聖物。
抓住機會的 Ilya Prima 開始專倒 Supreme，掙得和大麻一樣多。
Ilya 選擇這一行當絕非偶然，而是有傢族淵源。多年前，他媽媽的少女時代就在地下工廠裡生產山寨 adidas 中度過。在莫斯科一棟公寓裡，她負責親手將假三道杠 LOGO 縫上運動服。
如今，生產關系更先進。交易以 Instagram 私信或電聯開啟。LV 聯名包最受姑娘歡迎，Supreme × Scarface 衛衣是男人眼中的爆款，擺上貨架 5 分鐘內一搶而空。
莫斯科假貨很多來自中國。Ilya 或從網店買成品，還提供售後退換服務。或購買 Supreme 標牌，現產現賣。標牌進價極其便宜，質量、賣相假得令人發指，但 Ilya 不在意。
他認為，莫斯科人已離不開 Supreme，但官方正品店絕無生存可能。年輕人也隻追逐西方品牌而不是產品。外國人也知道，俄羅斯仍很混亂，貿然進駐，反惹一身騷。
說出這句時，Ilya 靠在新 E 級大奔前，已經是莫斯科最大的山寨名牌零售商。
莫斯科山寨名牌市場繁榮可以追溯到 38 年前，服裝老炮 Sergey Yaremenko 是見證者之一。
Sergey 擁有一傢正統 Red Wing 門店—— Code 7，店裡排排工裝靴整齊鋥亮。他還收藏 2000 多件牛仔褲和喜歡的運動服，風格多源於 80 年代金屬樂隊，為年輕人眼饞。
曾幾何時，Sergey 隻是黑市混混，他的事業與莫斯科黑幫、黑市一同崛起，歷經穿著趨勢演變。
禁果往往最甜。在 Sergey Yaremenko 出生的前蘇聯時代，人們就對西方穿著、音樂、生活方式有執念。
1980 年莫斯科奧運會舉辦，12、3 歲的 Sergey 第一次看到泡泡糖、百事、可口可樂。而後是文化侵入，60 年代英式重金屬齊柏林飛艇、深紫等異端樂隊一度令人沉迷，專輯與海報成為時尚啟蒙教材，專輯封面上偶像怎麼穿，人們就怎麼穿：
Sergey 喜歡 80 年代的白蛇樂隊、洛杉磯金屬樂隊克魯小醜。緊身牛仔褲，高幫 Nike 球鞋旋即化作青春圖騰。
從 1985 到 1989 年，Sergey 在莫斯科黑市招徠顧客，遊走於市區各酒店大堂。
交易往往以物換物，套娃、軍帽、海魂衫被用於同外國人交換 Levi's 二手牛仔褲。在那個貧瘠的年代，Levi's 是全俄人盡皆知的名牌，年輕人一拿到錢就想買，Sergey 往往把最好留給自己，剩下的賣出去。
80 年代末，俄羅斯人開始自己制造山寨名牌，山寨血汗工業如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在劣質牛仔褲上縫進口 Levi's 標牌以假亂真成為風口。Sergey 告訴客人褲子是真的。隻要標是真的，也算真的。
到 90 年代，工廠打版完全按著本國群眾喜聞樂見的樣式來。
90 年代早期，Levi ’ s 牛仔褲被 adidas 運動服取代。彼時俄羅斯，退役運動員化身黑幫，迅速接管各個小區，過去配發的 adidas 正品成為暴力和權力的象征。
一件 130 盧佈的正品，瘋瞭一樣能翻 4 倍。城內餐廳的好座位要多付 1-3 盧佈，唯有穿上 adidas 的人能豁免。由於 adidas 符號化太強，甚至有平民專挑山寨 abibas、abidas 穿，避免惹事。
直到 90 年代中期，Dolce & Gabbana 與 Versace 的意大利浮誇風又成為新星，工廠生產風向再次改變。
山寨工業如一面鏡子，照出人們對生活的期待。
跨入千禧年，俄羅斯經濟迎來近 10 年春天，GDP 翻瞭 6 倍，但好日子在 2009 年戛然而止。
「我曾經擁有 3 傢滑冰鞋店，如今隻剩一傢」，Didkovskiy 老大爺回憶起那段時光，臉上掛著無奈。他體型肥碩，雙乳掛在肩膀上，被年輕人稱作：「爺爺」。
2009 年，俄羅斯經濟轟然崩潰，大廈傾覆波及個人，原本能買 5 雙鞋的年輕人，瞬間隻能消費一雙。滑冰鞋店老板「爺爺」不得不清倉保本。15、16 年最為困難，曾經的超級強國淪為反面典型。
經濟危機造就蓬勃的山寨產業，因為所有人沒錢瞭，假冒山寨是他們最接近時尚的方式。
「爺爺」僅存店鋪坐落在莫斯科老溜冰場旁的購物中心，山寨服裝店陸續林立。一個 16 歲小孩和媽媽來看中一雙 Vans，站瞭許久，覺得太貴。鄰店假貨便宜一半，價位誘人，但假 Vans 帶來的快樂隻能維持一星期。
假鞋質量極差，很快會脫膠，七零八碎。穿假鞋會被同學識破，學生之間鄙視鏈往往最深。沒過多久，孩子又會拉著父母回來買，死循環。
「爺爺」經常看到人們穿隔壁賣的假品牌，Thrasher 尤多。和很多俄羅斯商販一樣，專業滑冰鞋在國傢經濟低迷期很難賣，唯一蓬勃的就是山寨市場。
在滑冰鞋店旁邊，你能找到任何山寨穿著，大到 Supreme × The North Face 聯名夾克，小到美國饒舌歌手甚愛的 Stone Island 補丁。
「爺爺」並不反感山寨名牌，「至少它為窮人提供選擇，也為工業創造市場需求」。
從 80 年代末至今，莫斯科乃至整個俄羅斯歷經跌宕，國傢解體、黑幫橫行、經濟崩潰，唯有山寨名牌產業常青。2013 年，莫斯科市長也曾嘗試關閉山寨市場，但黑市交易迅速卷土重來。
山寨之王 Ilya Prima、服裝老炮 Sergey Yaremenko、見證經濟萎縮的 Sergey Didkovskiy 爺爺見證瞭莫斯科時尚黑市的演變，從蓬勃到更蓬勃。
根據俄羅斯內務部統計，本國市場假貨比例高達 90%，整個工業產值超過 40 億美元。
仿制名牌確實侵害瞭品牌和原創者。但對千裡之外的這些年輕人，山寨名牌意味著對生活的期許，哪怕是假的。別人眼中的假，是他們眼中的真，對未來真誠的期許。
如今行走在莫斯科街頭，你就能看到年輕人穿著羽絨服、球鞋、牛仔褲，和全球別處並無不同。泛濫的假 Supreme, Palace 和 Yeezy 鞋便是年輕人極力融入全球文化的證明。
無論世界怎麼樣，年輕人總能尋找到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