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地下,在日本的一些中國人

09-10

這是前些天去日本時的一些見聞。

去日本,是為瞭參加如龍工作室新作發表會,先說點與此相關的事吧。

發佈會前一天,我去品川的世嘉本社采訪橫山昌義(如龍系列制作人)和佐藤大輔(《如龍 6》制作人)。這倆大哥都蓄著一下巴胡子,穿個黑色系的 V 領 T 恤,戴項鏈,身高都至少比我高一頭,進來時都一副跟桐生一馬似的表情……

大概是這樣的表情

難怪坊間會傳聞如龍工作室和極道有接觸。

當然這是沒有的事。

到瞭第二天發佈會,橫山昌義、佐藤大輔(當然還有名越稔洋)在臺上給人的完全是另一種感覺。他們一邊看著臺邊提詞器一邊介紹新作的樣子叫人覺得,謙和?對比前一天見到他們時的第一印象,頗感有趣。應該說,他們在發佈會上並沒有把自己定位為主角把,主角是遊戲新作和到場的演員嘉賓。

這裡必須說一句,現場聽黑田崇矢(桐生一馬的配音演員)的聲音,厲害!渾身發麻!男人聽瞭會變彎,女人聽瞭會高潮……據說在企劃《人中北鬥》時,原哲夫聽瞭黑田崇矢的配音樣本之後感覺不錯,追問說:" 這個人,是不是很大個兒啊?" 一看黑田崇矢的照片,的確體格壯實,畢竟練過拳擊。

8 月 26 日如龍新作發佈會上的黑田崇矢

真實猛男(之前黑田崇矢在某次活動中贏的獎品,致命裁決 X 的抱枕套,大哥生無可戀……)

不過黑田崇矢聽說自己要給健次郎配音時,整個人都誠惶誠恐,開車去見原哲夫時一路上都在練 " 你已經死瞭 " 這句臺詞。現場試音時他甚至因為太緊張而發揮不佳,之後不得不重新錄音。

我去查瞭原哲夫的照片,的確是大佬的氣場……

原哲夫

說回標題," 在日本的中國人 "。

事情從去日本的飛機上說起,當時鄰座是一位阿姨,穿一件綠色碎花長裙,戴一頂同色系的圓帽,形容得體。

當時是在填入境卡,旁邊的一個中國男生向我借筆,我們用中文交談瞭幾句。也許是旅途無聊,那位阿姨上來和我們攀談起來。

阿姨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和她先生一起到日本留學,已經在日本待瞭三十年。前些年她和丈夫回國,在國內大學擔任教授。阿姨是心理學的教授,她先生是海底勘探方面的教授,可以說是衣錦還鄉。

" 我們當年是在拿瞭日本學校的獎學金到日本求學,現在算是回來報效國傢吧。"

但回國後的境遇讓阿姨很懊惱。

" 在日本,我們做科研的很單純的,申請項目拿到資金後去專心做就好瞭。但在國內大學,你想申請科研經費,不走關系,你行嗎?我先生他又是個不會應酬的人,他就是埋頭做科研的,他現在坐在後面……在國內當個大學教授,行政流程那一套東西能弄得你很煩,在日本就沒有這套東西,有發言權的是教授會。"

(編註:不過日本也有一些聲音表示教授會作為一個咨詢機關權力過大,阻礙瞭高等教育改革。)

也有人認為教授會的固化保守阻礙瞭應屆生就業

" 國內的大學給外國教授的待遇高,給中國教授的待遇低。我和我先生在日本待瞭三十年,一直沒有換國籍。我們那個大學聘瞭一個教授是中國人,但入瞭日本國籍,他的待遇就比我先生高。說真的,我先生在日本是東大的教授,三十年瞭,換個日本國籍不是輕輕松松的?"

阿姨說到這裡時臉上已難掩憤懣。

之後阿姨繼續抱怨國內的自然環境破壞、房地產的瘋狂、官僚貪污……嗯,就跟我們平時所聽到的一樣。

阿姨和她先生在日本是真真正正的精英階層,在東京有房產,極好極好的社會福利,他們的孩子從小接受精英教育,現在在澳大利亞留學,快讀到博士瞭。

在後半輩子可以享受人生的時候選擇回國,看到的卻是這番景象,國內國外一對比,其中落差讓她很難接受。

外國的月亮比較圓。

外國的月亮比較圓?

下面是如龍發佈會那天晚上,我和一位在日本工作的朋友聊天時聽到的一些故事。

當時我們在仲禦徒町站附近的一傢餐館裡吃串。那傢店價格便宜,一個人花幾百日元就能對付一頓,來這裡聚餐的年輕學生不少。

那天去的是類似這樣的餐館,圖片來自網絡

我這位朋友前幾年來日本留學,現在在一傢軟件開發公司裡工作,那天他還穿一身西裝,裡頭穿淡藍襯衫系領帶,呵~

一杯酒下肚,他的臉就泛紅,解瞭解領帶,開始胡侃。

我問他在日本過得怎麼樣。

他說剛到日本那段時間,光是租房子的事就把他坑慘瞭。

他來日本先到瞭新宿,第一天就見識瞭歌舞伎町的風光,皮條客那個熱情啊。不過他都無視瞭,隨便找瞭傢旅館住下,第二天就開始找地方租房子。

然後他就被中介坑瞭。租的房子在郊區,又遠又偏,房子也差,但他沒法退房,因為合同裡的違約金高得嚇人。為瞭湊那筆違約金,他熬瞭半年多,一邊讀書一邊打工攢錢,那段日子簡直苦不堪言。

他之後租的房子又出問題。房東給他的網實際上是盜用別人信息申請的,這樣房東就不用付網費。但被盜用的人遲早會發現問題,這網絡隔一段時間就會被封停,然後房東去找下一個倒黴蛋……我這位朋友不勝其煩,再次搬傢。

他說自己在日本留學期間打工的時間多,上課的時間少,因為若是不想給傢裡太多負擔,就必須打工,不然日子過不下去。他在日本當過售貨員、做過跑堂、去過工地、幫黃牛排隊搶過票……有一次實在沒錢,他把 WiiU 賣瞭。

在日本的便利店、餐館打工的中國人很多(我們當天去的餐館,幾乎所有服務員都是外國人,其中有不少是中國人),一些店在招募員工時會給出這樣的信息

我問:你是算個特例,特別慘,還是大傢都這樣?

朋友說:我這還算好的。

他之前曾和其他中國留學生合租。第一個留學生來日本後買瞭臺電腦,從此沉迷,每天除瞭睡覺就是玩遊戲,從來不去學校,半年就被學校開除瞭;第二個老是嫖娼,沒錢去外面開房就把小姐叫到傢裡來,這種時候我朋友隻能去外面等。

" 日本的性工作者一般不是不接待外國人麼?說是因為語言不通。"

" 他找的是中國人呀。"

" 哦…… "

朋友說中國人在日本什麼倒灶事情都幹。

光是租房子,就有做黑中介的、搞違章群租的。我朋友見過一對中國夫婦把三層樓的房子改成群租房,每個隔間幾平米,裡面住瞭一百多個人,都是中國人。" 在日本,中國人專坑中國人。那些來瞭日本又不會日語的中國人,隻能找中國人,然後被坑。那對房東夫婦也不會日語,他們的日子過得好得很。"

來日本的中國姑娘做性服務行業,那多瞭去瞭,池袋就有很多。有些姑娘想搞到日本的長期居留,就和日本人假結婚,專門有這樣的買賣。有時候價錢談不攏會鬧出事情,之前不是有中國女性被殺麼,就是因為假結婚談價錢談崩瞭。

還有些中國人賣自己在日本的銀行賬戶。日本黑幫一般不能持有銀行賬戶,他們就隻能去買別人的,一些中國人在離開日本時會把自己的賬戶賣掉。

" 哦,黑幫,在日本的中國黑幫很厲害。"

" 對,特別是福建人,福建幫很厲害。" 朋友喝到這時已是情致高昂,不知怎的開始不停扯頭發。

他還提到一個我們遊戲玩傢多少聽過的事情—— Switch 在日本很難買到。為什麼?(一部分原因是)黃牛搶的,而幫黃牛搶貨的人裡,中國人有不少。那些一大早去商鋪門口排隊的人,最前面一般是流浪漢,後面就是中國人,他們連一句日語都不會,去那裡替黃牛排隊領券,一張券能拿兩三千日元。類似的情況很常見,各種電子產品的販賣都會有這麼一群人去搶,朋友說他明天也會去排隊……

我註意著讓自己臉上別露出不忍的表情。轉念一想,排一兩小時隊就能拿一百塊錢,換我我也去。

朋友拍的照片,去 labi 大樓排隊抽券買筆記本,從街口到樓道裡都擠滿瞭人,還有帶著孩子來的,兩小時 2000 日元

我對朋友提起日本飛機上遇到的那位阿姨,她口中的日本和朋友口中的日本完全是兩個世界。

" 他們是精英,精英在哪兒都是精英。"

我倆為這句話大笑,碰瞭個杯。訕上當然不是什麼好品性,我是個一文不名的小網站編輯,他是個周末還得去給黃牛排隊的小程序員,酒桌上說說無妨,酒後我們依然知道自己是誰。

朋友現在在軟件開發公司上班,公司裡也有厲害的中國人,技術過硬,日語也流利,公司裡其他日本人得叫他們 " 先生(せんせい)",請教他們問題。這些中國人在日本就過得很好。他說這話時一副既欽佩又不服的神氣,他是有心氣兒的人。

朋友他現在是新人,得跟著前輩邊學邊工作,每天朝九晚九。他們公司的風氣是上班期間隻工作,根本沒人會玩手機刷 SNS,到瞭正常下班時間沒人會抬頭離開座位。他現在依然過得拮據,拿到手的工資在交完房租、社保之類雜七雜八的費用後就沒多少瞭。他是資深遊戲玩傢,但在日本從沒買過新遊戲,都是買二手,之前買《勇者鬥惡龍 11》是他唯一一次買瞭全新的遊戲。

" 每天說那麼多遍‘お疲れ様です’(您辛苦瞭),其實就算你累死瞭也沒人關心。" 他曾這麼抱怨過,這成瞭他說日本人 " 嘴上一套、心裡一套 " 的有力佐證。" 但能這樣已經夠瞭。" 他又補充說。

不過我看他發的狀態,更多的是說自己工作哪裡還有不足,時不時在深夜發一張咖啡的照片,當然也有漫展小姐姐,還有他在日本街頭看到的三教九流。

我感嘆中國人在日本過得不容易。

朋友說日本人也不容易啊。

" 你以為街上那些流浪漢是哪國人?"

南池袋公園,會有一些團體為流浪漢提供飲食

很多日本公司采取終身雇傭制(並不絕對),一般不辭退人,大學應屆生進瞭公司就一直幹到老。但要是中途有什麼變故被辭退,那這個人就很難再找到工作,特別是現在日本經濟不景氣,就業更困難。日劇裡有這樣的情節:丈夫失業後不敢告訴老婆,依然每天早晨穿個西服出門,實際上隻是去公園閑坐,這在現實中比比皆是。丈夫失業後沒有收入(很多日本婦女是全職的傢庭主婦),很快就支撐不起傢庭,最後流落街頭的人有很多。

朋友之前打工的店裡有一位老人,早稻田大學畢業,在日本經濟泡沫破裂時失業瞭,隻能到便利店打工。" 每次我們說誰誰誰是哪所大學畢業的,這老人都很不屑,說那個大學算什麼…… "

有一個概念叫 " 格差社會 " ——日本社會就是典型的格差社會,各階層完全分隔。精英能讓自己的孩子接受精英教育,上名牌大學,進一流公司(比如我這次去采訪的世嘉,而像索尼、任天堂這樣的是超一流公司),高收入高福利,下一代還是精英,他們結交的也是精英。

而底層的百姓,收入低,結不起婚,買不起房,生不起孩子,就算生瞭孩子也沒錢給他良好的教育,到瞭下一代還是在底層。

難道沒有飛上枝頭的鳳凰嗎?

" 無理(沒門)!" 已經喝酣瞭的朋友交叉雙臂,對我比瞭一個叉," 很多年輕人初中、高中畢業就無所事事,不去找工作,或許也找不到工作。當然你真去餐館端盤子也能賺點錢,但隻能勉強維持生活,沒有出頭之日。"

" 而那些一流公司隻招名牌大學畢業生,就算沒對應技術都行。我們公司外派程序員去別的公司幫忙,經常遇到大公司的一些(所謂的)程序員,根本不會編程,每天就坐在那裡磨洋工,填填文檔。"

" 日本就是這麼一個龍蛇混雜的社會。" 朋友總結道。

雖然我覺得龍蛇混雜這詞用在這裡不太合適……

荒謬。

不過也沒什麼荒謬的,太陽底下無新鮮事,在中國這種事還少瞭?

朋友給我推薦《池袋西口公園》,一本講池袋街頭混混的小說。我後來真去看瞭,但總覺得故事單純瞭些,雖然講得也是底層人的生活,和朋友所講的完全不是一個畫風……

而我當時想到瞭《聲之形》,回頭再看動畫的故事簡直是輕拿輕放。我說要是在現實中,男主角的將來很可能是一片晦暗吧。

朋友隻是笑笑。

" 我不相信命運,命運也同樣不信任我。我們在新宿車站狹路相逢,於是大步猛撲上去掐住對手的咽喉,惡狠狠地盯著彼此,一心想要瞭結對方。誰知早班電車發車的鈴聲響瞭起來,於是我們同時尷尬地松開手腕,說聲‘您辛苦瞭’,然後轉身鉆進人滿為患的電車車廂,試圖在人堆裡尋找一個孤獨又溫暖的角落。 " 這是朋友發的一條微博,他文筆挺好。

那天走出飯館是夜裡 11 點多,巷子裡人不多,黑佈隆冬的,隻有零星幾個招牌還亮著。朋友指著其中一個說:" 你看這裡就有按摩店。這兒是仲禦徒町,再往前阿美橫町、上野那一帶,到處都是按摩店和愛情旅館。" 他眉飛色舞,一副老司機的派頭。其實就在幾個月前,他發過一條悲傷的微博,慶祝自己在 30 歲時順利成為魔法師……

而我還有點恍惚。從如龍發佈會所在的劇場走到我們吃飯的館子不過十幾分鐘的路,如龍發佈會上的光鮮體面到此時已經被洗刷得一幹二凈。

前一天采訪橫山昌義時,他說現實比遊戲更有趣,更有戲劇性,如果拿遊戲去模擬現實,那隻會敗給現實。這話似乎不錯,回頭想來卻不是滋味,我總覺得現實不應該被如此品評,創作中面對現實也不該有這樣的權衡取舍。《如龍》的劇情當然不及現實,玩個遊戲最多不過哭哭笑笑,隔靴搔癢罷瞭。現實叫人笑不出也哭不出,以前不知道,有一些人在那樣活著,知道一點,也是好的。

外國的月亮顯然不比國內的圓。

那天照在日本街頭的月亮,你在中國是否也抬頭望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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