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建強
1,寒風中生出的悲涼
跨年剛過去二個月,日本產業經濟傳來的一個利好消息,恐怕就是日本軟銀集團總裁孫正義,在日前宣佈軟銀通信公司計劃上市的新聞。市場估計,如果上市成功的話,將會超過日本最大通信公司 NTT 當年上市規模,達到 2 萬 2000 億日元,創下日本最大的上市企業。
但就是這位電子時代的 " 大帝 ",最近卻在向他的用戶搞起 " 慈善 " —— 2 月份的每個周五搞免費牛肉飯活動。他們將信息傳到 Soft Bank 用戶手機上,憑手機信息去吉野傢領一份免費的中碗牛肉飯。
每到周五的傍晚,吉野傢門前就排起瞭長龍,手機用戶們在等待施舍的晚餐。寒風中一幅縮頭縮腦,可憐兮兮的樣子。在北海道的一些店鋪,甚至演變成由警察指揮交通的事態,吉野傢為此出面道歉。
就為瞭這區區 380 日元(約合 22 元人民幣)的一碗牛肉飯?孫正義似乎看透瞭日本人已陷赤貧,所以才敢這樣耍弄自己的用戶?為什麼不把這個免費的牛肉飯用於手機基本費用上?哪怕減 100 日元也好的。為什麼要把在用戶身上賺的錢,莫名地送給吉野傢?看著在寒風中拐彎的隊伍,筆者也生出悲涼並再次感受到,在經濟上日本基本翻身無望。但接下去的一個思考點是,日本究竟還剩下什麼?
是呀,日本究竟還剩下什麼呢?如果你說它不行瞭,那中國觀光客必去鐮倉 " 打卡 " 這個新詞又從何來?去年熊本咖啡在上海開業為何引發轟動?一款小遊戲《旅行青蛙》為什麼又引得中國區的朋友圈 " 蛙聲一片 "?這樣來看,日本似乎還有內涵,還是個集合概念。按照筆者多年的觀察與思考,日本其實還剩下二個東西值得我們把玩。一個是文化力,一個是後現代人的生活樣式。本文在這裡隻談一個問題,即日本的文化力。
曾經在動畫片《灌籃高手》中出現過的鐮倉路口
我們常有這樣的設問:從日本文明中去掉中國傳來的東西,還剩什麼?實際上這個設問是日本歷史學傢津田左右吉(1873-1961)博士思考路徑的再沿襲:至少到奈良朝為止的藝術,都是六朝或唐代的中國藝術的標本的再模仿。
但如果按照已故華裔作傢陳瞬臣在《日本人與中國人》一書中的說法,問題就會變得輕巧且圓智。因為毫無淵源,才無法產生感情。如何為好?今晚就帶你去先鬥町(京都繁榮的花街),幾個月過去,你或許就會改變說法。
這裡就引出一個如何理解文化的問題。何謂文化?如果以中國古典的 " 以文教化 " 來框定,日本文化可能什麼都不是。但如果轉換視角,將文化當 "culture" 來看待,或者將文化視為 "culture" 的一個問題,那麼文化就是一種生活態度或生活本身。從這一意義上,日本又無處不文化。
2,道德的至難:丟失的錢包能回來
我們還記得她嗎?原日本美女主播滝川雅美。這位生於巴黎的日法混血兒,在 2013 年 9 月,為爭奪 2020 年奧運會主辦權,作為申奧大使,用流利的法語,向國際奧委會委員們講述瞭這樣一個故事:這是一個拾金不昧的國傢。如果一個外國遊客在日本丟失瞭錢包,基本都能找回來。去年(指 2012 年)民眾檢到後向東京警方上交的現金超過瞭 3000 萬美金。
在抓小偷都還來不及的歐洲,委員們聽瞭是否有天方夜譚之感?或者委員們聽瞭真是被誠實與善良所打動?不得而知。但最終主辦權落到瞭東京手裡。顯然,這裡講的是道德力。因為丟失的錢包能找回來,這是道德的至難。但道德力的背後不就是文化力嗎?
日本隨處可見失物招領處
2017 年,有一位外國人在京都丟失錢包,裡面有 20 萬左右的日幣(相當 12000 元人民幣),但最後他在警察那裡領到瞭丟失的錢包。這位男子回國後,就將經歷曬在網上,反響巨大,引發世界性話題。
但日本網友則不解地說:為什麼這種普通的事情會成為話題?是呀,僅首都東京,2014 年的拾得現金就達 33 億 4000 萬日元(相當人民幣 2 億多元),返回失主的現金為 24 億 7000 萬日元(相當人民幣 1,50 億元),日本人說還沒有到 100% 呀(當然拾得者也不全是 100% 日本人)。雖然 100% 絕對是個很可怕近乎 " 魔鬼 " 國度瞭,但日本人似乎就是要追求這個 100%。這當然是文化力使然瞭。
3,情人節引發文化大戰
2 月 14 日的情人節已經過去。但在日本留下的話題依舊在發酵之中。如在池袋西武百貨店的巧克力櫃臺前,連 80 多歲的顫顫巍巍的老太,都擠在人群中,買上幾種巧克力。她難道也有心儀之人要送?這把年紀也來湊熱鬧?原來這就是日本情人節 " 義理巧克力 " 文化。
日本的義理巧克力是送給上司、前輩的禮貌性禮物
不過,今年又多出一個熱門話題。比利時高級巧克力品牌歌帝梵(GODIVA)的進口販賣商 Godiva Japan,在 2 月 1 日的《日本經濟新聞》上,刊發整版彩色廣告。廣告的大標題就是:" 日本,停止義理巧克力吧 "
廣告一經刊出,反響如潮。日本女性說:是呀,為什麼要花錢給色瞇瞇的科長呢?為什麼要為不喜歡的前輩挑選巧克力呢?還有不少日本人在推特上留言:
廣告太棒瞭 / 拿到義理巧克力實在太痛苦瞭 / 神廣告 / 要真情不要義理 / 等等。
但也有日本人在推特上留下不同看法:
多管閑事 / 歌帝梵廣告戰略 / 義理巧克力是日本文化 / 沒有理由不買巧克力 / 等等。
而在推特上對這則廣告做出正式回應的同行,就是推出巧克力零食 BLACK THUNDER 的有樂制菓。這傢公司在推特上寫道:" 某個廣告似乎引發瞭話題。但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大傢都有不同的想法,各有各的好。所以,有樂制菓將秉承傳達日常謝意的契機,支持義理巧克力文化 "。
有樂制菓還特意打出 " 一眼就明白是義理巧克力 " 的宣傳口號,一周內共被轉發 2 萬 8000 次以上。而據日本紀念日協會估計,今年的情人節市場規模達到瞭 1300 億日元 ( 約合人民幣 75 億元 ) 。協會代表理事加瀨清志表示:" 這是在日本成長起來的獨特文化,希望大傢能以自己的方式,愉快充實地度過紀念日 "。
看來,這就是日本有趣的義理巧克力文化。從 14 世紀開始的求婚日到今天義理巧克力日,日本人的創意可見一斑。而引發義理(禮節性)巧克力與本命(真心喜歡)巧克力大戰,也是文化力碰撞後留下的一個生活態度而已,情緒裡的一個點贊而已。不必從中尋找微言大義。因為最後的問題還是落實到你是買貴的 GODIVA,還是買便宜的 BLACK THUNDER?你是真心想送暗戀之人,還是陽光普照不缺失?
當然還有 3 月 14 日的 " 白色情人節 " ——男送女。這是日本的獨創。也是用 GODIVA 或 BLACK THUNDER 加以回贈?恐怕沒這麼簡單。這幾年時興回送能夠緊貼女性肌膚的情趣禮物。所以更頭疼更煩惱的是男性。但不送又不行。這個不行,就是文化力瞭。因為沒有外在的強制規定,有的隻是你內心的尺度以及思慮的溫度。
4,銀座三丁目的文化自信
一本 1970 年創刊的《anan》雜志,被定義為色與不色之間。但它的編輯部就設在銀座三丁目。在日本最頂級的地段顯示文化自信。說它是女性雜志,男性讀者則越來越多;說它是男性雜志,anan 族的養成,則把日本女人推向瞭媚與俗的波谷之間。但它散發著荷爾蒙氣息倒是不假。因此這本雜志其實是男女通吃。
為此,不少大牌明星都爭相參與封面拍攝。如有第一 " 獻身人 " 之稱的木村拓哉,如那充滿放蕩不羈眼神的赤西仁,如與國民女神石原裡美擦出戀情的山下智久等。但這本雜志傳遞的一個文化力,則是在設問:性,一定下流的猥褻的?或者,性,就不能再優雅再美學一點?
2017 年 3 月 1 日,該雜志推出特刊 " 官能的流儀 ",直奔 " 大人的女性 " 這個主題,封面照是近年人氣直飛的男星高橋一生與女模特裸體相擁。日本女性網友直呼 " 超棒 "," 手腕毛比想象中濃密,好萌。" 上市後二天,就是一片 " 完全買不到 " 的悲鳴聲。這讓人開眼,原來人的性感是可以這樣玩的。
每年 9 月,該雜志要推出 " 美乳特集 ",會邀擁有一雙美乳的女性上封面。因此,每年這個月的雜志是最搶手的。男性買後要收藏,等待今後升值。女性買後要學習,看人傢的美乳是如何煉成的?去年上封面的是的原 TBS 電視臺女主播田中美奈實。這位 1986 年出生的美人,身高隻有 153 公分,平時多穿端莊的套裝,但沒有人會想到她的身材會如此火爆。有讀者說 " 美到不像真人 "。
這樣來看,日本性文化的底蘊,日本 AV 文化的底蘊,恐怕就深藏在這本近 50 年的雜志裡。色氣滿滿但又不失雅態。能把這兩者調和到位的,恐怕隻有日本人瞭。
所以,我們隻知道喜歡和熱捧蒼井空,都惋惜她的結婚,但很少會有人問一個哪怕最簡單的問題:她是如何養成的?因為我們的思維惰性使我們不會去思考 " 色氣 " 還有個文化力的問題。
蒼井空
5,敘說的卻是同一個理
去年 10 月 1 日,草間彌生美術館在東京都新宿區開館。照理說私人美術館開館,放在今天這個時代根本就不算新聞。但是草間彌生還是新聞瞭,不僅還是新聞瞭,而且還成瞭 " 當代藝術全球化海報女郎 " 的最大新聞。這又是為什麼?
在我們看來這位 87 歲的老人,隻是在不斷復制和繁殖無窮的圓點,而這個動作的源頭,現在看來則來自於她自身的強迫癥或幻想癥。但奇怪的是,這種顛倒,倒使她筆下的南瓜,也因此有瞭生命力,在與她對話,向著她微笑。你說奇怪不。顯然,這是入魔界瞭。雖然川端康成說入佛界易,入魔界難。但是她還是入魔瞭。所以,她把自己的作品定位成 " 我們永遠的魂靈 "。
草間彌生美術館
由於太過火爆,到今年 2 月 25 日結束的開館展 " 創作是孤獨的追求,愛能帶你接近藝術 ",其門票早已售罄。至此,除宮崎駿的三鷹吉卜力美術館之外,中國遊客來東京又多瞭一個文化地標。要說文化力,恐怕這就是文化力吧。
都說紙質書是明日黃花瞭。但日本的少年漫畫雜志還是拿出瞭最具文化力的成績。如據日本雜志協會最新提供的數據,2017 年 7 月 -9 月少年漫畫的發行量前三為:第一是集英社出版的《周刊少年 JUMP》,184 萬 833 冊。第二是講談社出版的《周刊少年 Magazine》,88 萬 3804 冊。第三是小學館出版的《月刊 CorocoroComic》,76 萬 3333 冊。
雖然《周刊少年 JUMP》在 1995 年發行量突破瞭 653 萬冊,當時拉動銷量增長的是《七龍珠》《灌籃高手》等超人氣作品,但在數字化的今天,還能保持每周有近 200 萬的銷售量,怎麼想都是不可思議的。這表明日本人深入骨髓的那種 " 漫畫氣質 ",是任何國傢學不來的。
《周刊少年 JUMP》
《周刊少年 JUMP》今年滿 50 歲,表明早以不再 " 少年 ",但它的文化力則擴散至全球各個角落。剛上任不久的第 11 任總編,年僅 40 歲的中野博之開門見山:" 我們是問卷至上主義,決定內容的是讀者。" 原來,讀者是上帝。這表明他們根本就沒有 " 送審 " 這一說。否則讀者如何決定內容呢?讀者不決定內容,哪來文化力?
草間彌生與少年漫畫雜志,看似無結點,但敘說的卻是同一個理:文化力是如何可能的。
6,白嫩嫩的天足也是文化力?
並不完美,並不高尚,甚至並不深刻,但一定有親和力與性感力這二個元素,如《深夜食堂》如《精靈寶可夢》如《你的名字》如最近的《旅行青蛙》。但恰恰是這種飄揚過海的無臭性,極具張揚力。
《旅行青蛙》遊戲截圖
而一般而言,文化力是無法以數值計算的。因為我們覺得好,是一種感覺感受,而感覺感受如何估算?最早看出這個問題的是日本著名的法國文學研究者桑原武夫(1904-1988)。1979 年他在《朝日新聞》發表《劣勢的日本文化力》文章引發話題,從而定論他是提出 " 文化力 = 國力 " 的第一人。他在文章中評估當時的日本是國際文化力的第三極,其宣傳費僅是法國的 10/1。他說是專註於過度的實用性,使得日本政府認為文化不用燒錢。
近 40 年過去瞭,日本現在是國際文化力的第幾極呢?有日本學者說已經上升至第一極的行列瞭。看來,執政者對文化政策的制定與實施,少不瞭學者對其加以監督與批評。
而牛津大學哲學博士,擔任過靜岡縣知事的川勝平太,在 2006 年出版《文化力——日本的底力》一書。他在書中說,日本在戰前發展軍事力,在戰後發展經濟力,那麼在 21 世紀日本要發展的就是文化力。如果說軍事力和經濟力是外在之力,那麼文化力才是內在之力。
筆者以為,內在之力是否就是改變人心之力?確實,搜索記憶的古層,第一次發現即便是一部電影,也會改變一代人對一個國傢的看法。我至今還為這個事實感到吃驚並感到不可思議。
如 40 年前在中國上映的日本電影《追捕》,就是文化力 = 國力的最有力之說。據日本人在 1999 年的一個調查稱,80% 的中國人看瞭這部電影。按當時 10 億人口來計算,至少有 8 億中國人看過這部電影。對外部世界的渴望與追求,帶來的一個結果就是 80 年代末留學日本的 " 巴拉巴拉 " 東渡大潮,進而連帶引發前往歐美等發達國傢的 " 洋插隊 "。現在看來東渡也好,洋插隊也好,帶來的一個最大的文化意義就是改變瞭中國。還有 90 年代中國城市裡 " 小資 " 生活樣態的確立,就與村上春樹這位 " 陪跑 " 作傢有關。是他的小說,調教瞭無數中國年輕人,該怎樣活下去。
在全球化浪潮下的今天,中國也終屬世界的一部分。要想再復現當年萬人空港的《追捕》這個 " 非日常 " 已經不可能。但是,多少年後的今天,新海誠的《你的名字》,村上春樹的《刺殺騎士團長》等仍在中國大賣與大火,則是二次元文化生出的一種多元結果。這與貧窮富裕無關,與刻骨銘心無關,與人性救贖無關。如果說有關,則更多的是與小確幸有關,與卡哇伊有關,與生命之輕有關。再講到底,這是與 " 哈日 " 有關。
因為日本仍然是我們新潮文化的一個源頭,仍然是我們審美的一個高度,仍然是我們精神心向的一個追求。這就如同日本人所說,實體經濟不行瞭,我們還有宮崎駿,還有村上春樹,還有 AKB48,還有新宿歌舞伎町,再退一步,我們還有蒼井空。這當然是調侃之言,但也不無表明對文化力的自信。
《你的名字》劇照
當年的周作人,對寄宿的 " 下女 " 赤著一雙天足,在屋裡走來走去印象深刻。如今在東京 24 小時營業的居酒屋磯丸,店內當服務員的日本女孩,依舊赤著天足,白嫩嫩的,在你眼前晃來晃去。使你舉起的酒杯,不經意間又放下,時有走神。嗯,也就姑且理解為文化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