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看香港,看到的是香港的魅力、繁華和熱鬧。
有人喜歡,像張愛玲就說 " 太喜歡這城市,兼有西湖山水的緊湊與青島的整潔,而又是離本土最近的唐人街。有些古中國的一鱗半爪給保存瞭下來,唯其近,沒有失真,不像海外的唐人街。"
也有人不喜歡,汪曾祺就非常討厭香港,他在《香港的鳥》裡說:" 香港太城市化,隻有居民手提的精致雙層鳥籠,沒有鳥能夠在這城市的天空自由地飛。"
而本地人看香港,更多是在尋找自我認同與本地身份。陳冠中就說:" 我們隻是平凡的長大著,把香港看做一個城市,我們的城市。"
香港人一直尋找身份認同
在香港,有一群以寫城市專欄為代表的作傢,其中有個人叫馬傢輝。
寫瞭二三十年的香港專欄,談到 " 城市書寫 " 目前的特點,馬傢輝說有 " 換天日 " 之感。十年前,面臨回歸的香港," 城市書寫 " 政治氣氛很濃,讓人感覺比較沉重。
現在,經歷瞭那個轉折、迷茫的時期,年輕人筆下,開始瞭生活關懷,出現瞭諸如談傢庭、談旅行、談吃喝玩樂的大量書寫。所以,在馬傢輝的眼中,出現瞭很多很有 " 港味 " 的人。
他提到這樣一個人,患有重度抑鬱的阿婆,在一次想要自殺的時候,突然想到上回 " 打麻雀 "(打麻將)時輸瞭,想要再贏一回。於是放棄自殺念頭,回到桌上再殺一局。久而久之,每天她都會去打麻雀,而自殺的念頭,早就被拋到腦後瞭。
" 打麻雀 " 是香港人最愛的娛樂項目之一,在很多港片裡都有這樣的鏡頭。馬傢輝的母親也是一個 " 賭鬼 "。有一次馬傢輝失戀瞭,回傢向母親痛哭,母親卻笑笑說道:" 人生緣分,有來有往,有聚有散,就像打麻雀一樣,有輸有贏,這盤吃糊瞭,下盤可能放炮。世事難料,事在人為,即使做不成夫妻,也可以做朋友嘛!"
香港是一個非常快節奏的城市,這裡的人行色匆匆、步履沉重。與之想對比的是,在茶餐廳的年輕人自然卸下瞭這些沉重,他們能夠在茶餐廳獲取生活的高潮。所以馬傢輝說:" 茶餐廳不是你的傢,但有時候他比傢更讓你有溫暖感。"
馬傢輝從小在灣仔長大(灣仔,是香港舊區),這裡龍蛇混雜,三教九流,馬傢輝在這裡看清瞭毒蟲妓女小偷流氓乞丐賭徒的嘴臉,但是馬傢輝不覺可怕,卻覺得很親切。
這些人其實就是最最普通的人,沒人知道他們為什麼來香港,為什麼留在香港。他們可能生活在香港的最低層,住著幾千塊港幣的劏房、籠屋,他們也在努力,努力賺錢,努力做一個香港人。
正如陳冠中在《我們這一代香港人》中提到:" 沒錯,香港的居民終於對香港有歸屬感瞭,但一半是被逼出來的。原來他們哪裡都去不瞭,英國不是隨便去的,內地還不是可以去的,他們不能自認英國人,也不願意被人傢認為是內地人,故此也不自稱中國人。沒選擇,他們隻能叫自己香港人,後來越叫越順,引以為榮。"
丟掉缺失感,他們找到瞭共鳴
香港的 " 嬰兒潮 " 一代,是指 1949 年後出生的一代。香港人口在二戰結束那年是五十萬,到 1953 年已經達到兩百五十萬,光 1949 年就增加瞭八十萬人。
王傢衛就屬於 " 嬰兒潮 " 一代。
而王傢衛所有的電影,都把主角定位在瞭香港社會中下層的小青年。他試圖通過一代人 " 缺失感 " 的描述,來尋求年輕人的共鳴。
《春光乍泄》講的是愛情的迷茫。一對情侶在旅途中吵架分手,一人走向旅途終點,當他站在大瀑佈下面的時候,他說:" 我一直以為我跟何寶榮不一樣,原來寂寞的時候,所有人都一樣。"
《花樣年華》講的是疏離感。蘇麗珍和周慕雲在發現各自的配偶有婚外情後,兩人開始互相接觸,並產生瞭感情。但兩個人的感情有一種無法親密的疏離感,所以才會問出:" 如果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走?"
《重慶森林》直白的敘述個人的失重感。大段大段的人物獨白剛好能夠契合 " 孤獨 " 的主題,就像梁朝偉飾演的警察說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上班的時候忘瞭關水龍頭,還是房子越來越有感情。我一直都以為它很堅強,誰知道它會哭得這麼厲害。一個人流淚的時候,你隻要給她一包紙巾就夠瞭,但是一座房子流淚的話,你就要多做很多事情瞭。看著它哭的時候,我很開心,因為它外表好像改變瞭,可是它的本質沒有變,它依然是一條感情豐富的毛巾。"
《阿飛正傳》的主題就是尋找。阿飛一直百無聊賴的生活著,但他一直想要尋找自己的生母。在香港的新鮮文化沖擊下,他尋找過愛情、尋找過自我,但最終還是要回到根部——去尋找母親。當下的社會無法給予他一個身份認同的時候,隻有母親,能夠給他想要的一切。
王傢衛的每一部電影,都深刻的談論瞭香港年輕人的迷茫和缺失感。這種缺失感不是繁華的社會就能彌補的。
相反,社會越急速發展,他們越需要知道 " 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要到哪裡去?" 這是每一代人急需找到的答案,當他們無法找到答案的時候,他們會與城市的隔閡越來越深,從而永遠無法融入,永遠是個局外人。
最後他們發現,香港是傢
在很多人眼中," 傢 " 是一個很溫暖的詞,而 " 香港 ",聽起有點冷冰冰。
這種冷冰冰是外界造成的,是這裡的文化沖突、生活矛盾造成的。但是走在香港大街上,看到那些港人說著港話、熱熱鬧鬧的生活的場景,倒讓香港更有自己的味道。
香港著名作詞人黃偉文,將很多香港的地名融入進瞭自己的歌詞中。很多人都說,沒有走完黃偉文寫的那些地方實則是一大遺憾。
《下一站,天後》裡他說:" 站在大丸前,細心看看我的路,再下個車站到天後當然最好。" 天後是香港的一個公交站名,而更讓人心生向往的,是他寫百德新街的情侶,他這樣寫:" 在百德新街的愛侶,面上有種顧盼自豪。"
黃偉文是真正熱愛香港的。在他的世界,他用文字拆解瞭一個獨特的香港,這裡的空氣曖昧、少年浪漫、詩情畫意、有情有歌。
喜帖街曾是香港一條非常有特色的老街,但因香港政府舊區改造,喜帖街終隻留在曾經港人的心中。黃偉文用他的方式讓這條街道一直存在,在《喜帖街》中他虛構瞭一對準備結婚的情侶,喜帖都印好瞭最終卻分手的故事。
物是人非,大概如此,他說:" 忘掉種過的花,重新的出發,放棄理想吧;別再看,塵封的囍帖,你正在要搬傢;築得起,人應該接受,都有日倒下;其實沒有一種安穩快樂,永遠也不差。"
《山林道》是黃偉文前年寫的一首歌,這山林道是香港的一條路,也是著名的飲食區,位於九龍尖沙咀北部。這首歌純聽歌詞跟此路沒有什麼關系,但黃偉文通過這首歌詞,表達瞭一種情懷、初心,最後他簡單的提瞭一句:" 時候不早瞭別等到情懷老, 問我初衷鏗鏘的答,不吞吐。"
黃偉文如同每一個熱愛生活的港人,在這片土地上熱烈的活著。他自己這樣介紹自己:" 熱愛飛機餐;熱愛便利店裡熱乎乎的東西;策劃著翹班逃離居住的城市;愛百貨店和名牌;愛夜生活;買櫝還珠地喜歡雜志贈品;無數次在死線之前耍小聰明地爭取時間;很想跟心愛的人一起坐一次摩天輪;而人變老的表現是越來越中意那些粉紅嫩綠鵝黃 ……"
香港有一個很大的魅力,它讓那些一開始無所適從的人,都通過自己的努力找到瞭自己的歸屬感。它是包容的、可愛的、豐富的。
這是香港最獨一無二的特色。每個人來到這裡,都必須要首先找到自己身份的認同感。那些 " 嬰兒潮 " 一代,花瞭半輩子才尋找到答案。那些曾經疏離的年輕人,也通過自己的方式說服自己,找到自己。
隨著時間的推移,來自歷史上的割裂將會慢慢消失,那些曾經被香港人認為無法尋找到的自我,也隨著時間的進程而越發清晰。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可能會為高昂的房價、擁擠的住所而苦惱,但他們終於可以驕傲的說:香港,這是我們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