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爆裂鼓手

09-01

王耀慶丨職人訪談錄

拍攝後數天,一直回想跟耀慶的對話,也想著自己三十多年來的改變,在工作生涯裡感受到越來越多的滿足感和快樂,這都是因為先後遇到幾位恩師,他們是詹瑞文先生、王雙駿先生、林奕華先生、徐日勤先生和舒文先生。我想借這個難得的機會去感謝他們,感謝他們一直以來給我教導、愛護和包容,我從他們身上學會瞭肯定自己,也找到瞭讓自己可以繼續進步的力量。

BY 明哥

友情提示:戴耳機!視頻內含神奇的音效設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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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是身體的熱淚

撰文 / 呂彥妮(獨立撰稿人)

那是一滴鼓手的汗珠。

關於「明哥」,第一時間想起的,就是他不停在出汗。

六月的香港,已逾一周未見太陽,烏雲鎖城,悶熱難耐。明哥斜跨著一個很大的深藍色尼龍包走在街上,汗已經沁濕瞭半件 T-shirt,他全然不顧,似那汗珠就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與生俱來,相依相伴。

我暗自想著,汗珠在臺上,在街上,在每一次鼓槌落下的瞬間,在每一步往前跨躍的節奏裡,是不是能飛起來,或滴答落地,自成節拍呢?畢竟,在一個以音樂、聲音、節奏為職業的人心中,世間萬物皆有其獨一無二的聲響,隻是因為周遭吵鬧,人們聽不到罷瞭。

「肥仔明」

王耀慶把這三個字鄭重地寫在一張白紙上,然後放下鉛筆,說起多年前自己出演舞臺劇《華麗上班族》結尾處,走到絕境的大偉拉著李想(鄭元暢飾)站在公司第 101 層樓頂往下跳,在舞臺邊上失去重心的一瞬間,燈滅,示意著「墜落」的音效同時間響起,震撼瞭所有觀眾本就緊緊揪住的心。黑暗裡,他感到心痛,但同時伴隨著快感,以及一種酣暢淋漓的成就感。「那瞬間的動人不是演員自身能夠成就的。後來我意識到,那聲音響起來,就仿佛是明哥跟我們兩個一起從樓上跳下去瞭,他是在用聲音和我們共同表演。」

舞臺劇《生活與生存》中“跳樓”片段,這段一定要戳開上面的視頻感受音效 ~

他口中的「明哥」,就是「肥仔明」,與林奕華導演合作多年的音響設計師 —— 鐘澤明 , 此刻在香港街頭猛流汗不止的這個男人,不講話時黑著一張臉,一開口又會笑得憨憨,完全無害。

王耀慶知道他的另外一個職業身份 —— 搖滾樂團鼓手,又是要在好多好多年之後瞭。

那次郭富城去臺北開演唱會,王耀慶去聽,看到舞臺後方坐著打鼓的肥仔明,那個完全沉浸在音樂世界裡的肥仔明,好像一頭被放出籠子的獸,瀟灑、奔放,狂野,耀眼。散場後他去後臺抱抱他,帶著驚艷的心情,他覺得自己好像第一天認識肥仔明,打鼓的肥仔明。

後來一次陳奕迅的演唱會上,Eason 和陳奐仁合唱《愛是懷疑》時, 燈光刷一下照亮這位鼓手,他抿著嘴一陣加倍醒腦的連環鼓點 solo,陳奐仁發神經一樣蹦著大聲喊著「肥仔明!」,多麼酷的問候。

打鼓的「肥仔明」,和音響設計師「明哥」好像一張唱片的 AB 面,又像一首曲子的兩重變奏。一個囂張憤怒,另一個敏感憂傷。

世上是不是真的存在「分水嶺」這樣東西呢?當它作用到一個人的成長過程中時,又會有怎樣的顯影?肥明仔什麼時候變成瞭明哥?又或者,二者一直共存在他身上沒分開過?

曾經那麼那麼不開心,組樂隊大聲吼,敲鼓敲到爆裂瞭自我,精疲力盡才能釋出內心一點點憤懟的一個人,走到今天,成瞭和你初識握手時會微微欠身,相談時毫無防備,慷慨誠實到讓人不忍的「另一個人」。

見面前我讀他的簡歷。2002 年,香港音樂雜志《音樂殖民地》評出的當年最佳華語專輯,肥仔明和他夥伴們的「假音人」同名專輯僅次於 BEYOND 成員黃貫中的專輯《Play It Loud》排在 NO.2,那是很苛刻的一個評選,足以證明肥仔明他們玩音樂是來真的。音樂發燒友現在談起「假音人」,依舊是欣賞又噓唏的,當中,又數肥仔明最「為人所知」,1990 年,以他為主力的另一支樂隊「....Huh!?」被看作是 90 年代初香港獨立音樂熱潮裡的「一員猛將」。

肥仔明的鼓槌裡,存著這 20 多年來,香港搖滾樂的原創血脈,熱得燙手。

時光咔嚓如閃電。又或者,隻是一曲終瞭另起一曲的時間。

鼓敲瞭半輩子,嘹亮,瘋狂,明哥當下卻說,「當鼓手,最難學的一件事其實是慢。」

此刻,肥仔明正和王耀慶雙雙站在香港北角街頭的紅綠燈下,信號燈由紅變綠又變紅,他們默契地閉上眼睛,雙手插兜,唯一的差別是明哥戴著耳機。車來車往,馬路在腳底發出被碾壓的轟鳴聲,路人依舊是匆忙聽不到的。後來我問明哥,會不會怕?他遲疑瞭一下,搖頭。「因為我在聽歌嘛!」笑得像個少年仔。

還有一天我遠遠地看到拍攝間歇,他和王耀慶站在酒店外墻那裡不知道說著什麼,他忽然抬手揉瞭揉王耀慶的頭。隔一會兒坐天星小輪去海那一頭吃燒臘的路上,我問他們剛剛在說什麼。他說,在聊父親。他年邁的父親,童年時吃瞭很多苦,以此為信念,也把這信條早早植入小小的肥仔明心裡:「人要吃苦,才能成人。快樂是不道德的。」這話就像一根琴弦,擰緊在他腦子裡。15 歲開始知道打扮的年紀,有一天他用發膠試圖把自己的頭發粘出一個鋒利的形狀,父親推門進來看到瞭,一巴掌把那些豎立起來的頭發揉亂,讓它們趴下。那一刻,跟著那些頭發一並趴下的是什麼?我沒問出口。

其實肥仔明當下是笑著講出這些的,不是苦笑,也沒有勉強。我遠遠看到他模仿當初父親的手勢揉王耀慶的頭時,是很溫柔甚至好像在開玩笑的樣子。他終究是用半生時間走出瞭這件事的,他跟自己說,快樂沒有錯。他不要再否定自己瞭。

他說好喜歡林奕華的《心之偵探》,因為在裡面看到自己過去的心境。「好像我是一個普通人,所以很多事我都不配獲得。」他在為這部劇設計音響效果的時候,一遍一遍看戲,感受,想著,要在哪一個段落放一個怎樣的聲音,「是經由這樣的過程,我的心才打開聽,我有什麼話想說,我可以聽到什麼重要的東西。」

一個音效,就如同一個鼓點,是他打向生活的一記拳頭,是武器,也是最好的對話夥伴。

是這份職業救瞭他嗎?

我順勢用質問的口氣問起他的好脾氣。為什麼?他說,做音響設計嘛,就是服務他人,要誠懇,要讓一起工作的人開心,這個比什麼都重要。但是這種「服務」沒有高低之分的,「今天我來瞭,事情就會變得不一樣」,你要有這種信心,一個職人的尊嚴並不會因為你的好脾氣而被損耗。

但是你終究還是一個鼓手啊,那個「ROCKER」(搖滾)的靈魂呢?要對抗大 BOSS 的那份不爽呢?我依依不饒,他歪頭,停頓,很乖很倔地思索瞭一下。

「ROCKER 的精神不是執念地對抗什麼,而隻是用一種徹底的、歇斯底裡的方式去嘗試溝通 ……」

「你如果要進入一個溝通和對話裡面,就要先做好改變自己的準備 ……」

「有時候你要對抗的那個 BOSS,可能是你自己對自己的不喜歡。」

他講完這句話,轉頭盯住王耀慶,問:「你覺得,是不是好的演員,都是瞭解自己的人?」多麼好的問題,我在心裡暗暗贊嘆著。一個問題的好,就好在它其實出賣瞭提問者的心。

事實上,在一起相處的三天裡,他很多次這樣由守轉攻一般地發問,他是真的好奇,心底有不怕發生任何事情的勇敢。就打開門來,窗戶也打開,什麼都打開,我們說說話吧,我把心掏出來掛在樹上瞭,你摘就是。月亮有明有暗,沒錯,我們就把最傷懷的事情拿出來聊一聊吧,時間所剩無幾的那種真。

王耀慶顯然是瞭然的,所以在後來的影像實錄中,他亦交出瞭心。是在明哥說起自己 12 歲的兒子也喜歡打鼓時,他說他打得很不錯喔 —— 這是一個鼓手對另一個鼓手的肯定和鼓勵。他說完,王耀慶不禁發出羨慕,講起自己在臺北演舞臺劇時奶奶去看戲的故事。講到結尾,他有點哽咽,密閉的錄音室像一點點沉到水底,明哥一直側頭看著他,嘴角掛著世上最好的最善意的最瞭解的那種笑。

那個時候你會覺得,什麼搖滾,什麼憤怒,什麼慘綠少年的成長故事,罷瞭。你打你叛逆的鼓,我唱我戲謔的歌;你不快樂嗎,我講個笑話給你;你還不快樂嗎,那你打段不快樂的鼓吧,我陪著你咯。你看我們都是一樣的愚蠢,你看我們都是一樣的情深。

「到底是不堅持比較快樂;還是堅持要讓自己快樂,比較快樂?」

“明哥,你要打鼓,然後做音響設計,一輩子嗎?”

他笑瞭。答案讓人意外。

他說,兒子學校的同學每次看到他都覺得這個老爸胖胖的很好笑。他以前不快樂,從來也不知道自己能給別人帶去快樂,現在知道瞭,「如果有機會,我好想去學怎麼當一個小醜。」

他講這些時,臉上掛著一副自己「對什麼都有預感」的神情。我幾乎信瞭,他終會得償所願。一個人為什麼會不怕冷,會一年四季穿著短褲,會流汗,會流汗不止?因為他曾為瞭什麼竭盡全力。

汗是身體的熱淚。

懂得這些的人,做什麼都會義無反顧。

· END ·

↓ 隨手附贈幾個“身形婀娜”的老爺 ↓

上面這幾幅圖的劇情是這樣嬸兒的 ——

老爺眼見自己打鼓打不過明哥,隨即使出瞭自己的獨創秘技:現代舞打鼓法!

鏡頭外眾人:

小簽隻能說,老爺,您開心就好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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