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爺第一次見孫宏斌把舌頭捋直瞭正兒八經地說話，是前幾天萬達融創富力的簽約儀式上。
這個美國人從前說話有多結巴，你們可能不知道。30 多年前，孫宏斌冒雪從北京騎自行車七天七夜到大連拜見女友父母，到瞭女友傢，他嘴裡蹦出瞭：
「伯 …… 伯 …… 母 ……」
準丈母娘十分感動，然後把這個在中國環境科學院上班的窮小子拒絕瞭。
回到北京不久，孫宏斌看到一個招聘廣告，公司名字叫中國科學院新技術發展公司。
他撥通瞭招聘電話，接電話的人叫陳恒六。他們在電話瞭聊瞭一會，彼此感覺不錯。於是他離開瞭體制，加入到還沒開始「聯想」的新技術發展公司。
這傢股份和機制都很奇怪的公司，老大叫柳傳志。老柳有意把孫宏斌往接班人方向培養，但接班人不可能滿嘴國罵，於是老柳叫孫宏斌每天到他辦公室講一個故事，硬是把口音和結巴改瞭不少。
十幾年後的二零零四年。練就好口才的孫宏斌在天津順馳開會，當著底下幾千員工說：
「王 …… 王 …… 石 ! 傻 …… 傻 …… 逼 !」
臺下幾千人，跟傳銷公司瞬間打瞭雞血一樣，呼呼呼地鼓掌。
但這次萬達融創富力的戰略發佈會，孫宏斌第一個上臺。他低著頭有一說一，嘴巴幹凈得像個真特麼 man。講完後才結結巴巴來上一句：
「對不起，這一輩子第一次念稿」。
臺下的王首富、富力的李思廉和張力都笑瞭，假裝很嗨的樣子。
這個孫宏斌，跟當年在天津衛房子爛得被砸售樓處、混不下去跑來帝都開發時嘴上還逞強、高喊「北京沒有好房子」的耿直 boy 差遠瞭。
然後就是富力和萬達王首富再上臺。三個房產商要表達的信息幾乎都是一樣的：
孫宏斌說：老子有錢 ; 富力說：老子有錢 ; 王首富說：老子有錢。
本來賈會計以為自己是最能裝逼最能忽悠的，直到他遇上地產商。裝逼最高境界不就是這麼一句話：老子有錢。
獸爺和馬雲加一塊資產是 354 億美元，獸爺都沒說什麼。
— 1 —
當年喊「北京沒有好房子」的不僅僅是孫宏斌，還有一傢名不見經傳的廣州地產商。
從廣州花園村酒店總經理職位下海的張力，2002 年來到北京，他帶領著富力地產擊敗瞭潘石屹和任志強，拿下瞭中國歷史上第一塊地王——廣渠門外東五廠地塊。
這塊地成本價 6000 塊錢一平米，當時雙井附近商品房也是 6000 塊一平米。
任大炮當時很替南方來的同行操心：
以我京城深耕多年的道行，都算不過來這個賬，南方來的「傻子」想幹嘛 ?
沒拿著地的潘石屹也忿忿不平：臥榻之旁，竟然有人叫板 !
和孫宏斌一樣，南方來的「傻子」用一句「北京沒有好房子」，把京城大佬們的話都噎瞭回去。但張力自此之後在北京沒瞭朋友。
2008 年金融危機，富力資金鏈接近崩潰之時，潘石屹甚至不忘專門發博客踩乎張力一腳。
多年之後，富力在北京除瞭富力城外，也沒有再拿得出手的項目瞭。
但這並不影響完成原始積累的張力追趕各種時髦——玩私人飛機，學許傢印買足球隊，學楊國強去馬來西亞開發專坑中國大媽的海景房。
這個土豪兩年前甚至曾經懸賞 10 萬塊錢，並動員全公司員工在花城廣場尋找他走丟的狗。
對瞭，前不久好像有個喜歡炫富的國民老公，也在懸賞 100 萬找他的狗吧。不知道經此一役，中國會不會少好幾千萬兒媳婦 ?
兩周前，張力把富力足球隊的主場越秀山再次整修瞭一遍，原本藍色的座椅全部都換成瞭金黃色。隻因迷信風水的他聽大師說越秀山屬土，與富力的藍色相克，換成土豪金顏色，符合土生金、金生水之奧義。
大師就是大師。富力隊在換瞭土豪金的越秀山球場已經連贏兩場瞭。
獸爺不知道張力在決定掏出 200 億買萬達酒店時，有沒有找大師算過一下兇吉如何。但獸爺知道，他一定覺得自己沾瞭個大便宜，一刀下去，把 100 多個小目標給砍沒瞭。
一天後，富力地產董秘胡傑參與機構投資者電話會議上，得意就溢於言表：
我們從獲得消息到簽字拍板隻用瞭三四天時間，並且強調「隻接受 6 折價格」—— 199.06 億拿下 77 個酒店項目，平均 2.59 億元一個酒店，收購價僅為酒店賬面凈值 6 折。收購成本確實有變化，到簽約前最後一刻才定下來。
電話會議被媒體披露後，據說王首富大怒：富力得瞭「便宜」還賣乖。胡傑不得不發表聲明，稱他本人從未就上述收購事宜接受過任何媒體的采訪，亦未公開發佈相關言論。
一個可笑的聲明。比這個聲明還可笑的，是王首富解釋那天發佈會推遲原因時用的那句——「打印機慢」。幾個人在會議室裡為瞭錢都摔杯子打成一團，但最後大傢出來面上仍一團和氣，王首富甚至底氣十足地說他們幾個人在會議室裡「談笑風生」。
「談笑風生」也是能隨便用的 ?
— 2 —
王首富甩賣萬達城甩賣瞭兩年瞭。
兩年前王首富拉著鬱亮高調開瞭一個發佈會，說萬達和萬科在一起瞭，想把萬達城的住宅部分全部甩包給萬科。
鬱亮讓副總裁王海武牽頭研究這個合作。王海武跑瞭大半年，仔細研究瞭一遍十幾個萬達城後，建議鬱亮放棄這個合作——因為根本不值這個錢。
兩年後金融防危機控風險的大背景下，槍打露頭的首富們，萬達遭遇銀行封鎖，6 月份股債雙殺。王首富隻能以最快速度把萬達城和酒店甩出去，甩賣的價格也從 6 月初的千億，直線降到瞭 600 多億。
這一交易顯然無法完全用商業邏輯來解釋。王首富一個月裡找過好幾傢公司，比如恒大。但沒人願意冒著站隊的風險，去撿這個便宜。
最終是膽子最大的孫宏斌接盤。他通過柳傳志的介紹，用一頓飯跟王健林敲定瞭這個交易。但所有銀行排查融創授信之後，融創資金鏈壓到瞭極致，不得不找富力一起接盤。
就這樣，王首富幹瞭二十多年，每天早上五點多起床七點鐘到公司，一生嘔心瀝血甚至要搞死迪斯尼的王牌碩果，一天就沒瞭。
這節奏，像極瞭「溫州皮革廠倒閉瞭，所有包一律 10 元」。出貨的和接盤的都很開心，他們看瞭彼此一眼，內心深處或許還互道瞭一聲兄 ( sha ) 弟 ( bi ) 。
合同還沒簽，過戶還沒開始辦，孫宏斌就打款 150 億過去，說明萬達真的缺錢，一天都不能耽擱。
簽約儀式上，王首富還意味深長地說：大傢都關心萬達的負債問題，有極個別人是真造謠，唯恐天下不亂。萬達商業全部平臺直接就業近 200 萬人，間接就業超一千萬人，每年新增就業占全國 2%，納稅 400 億元，我實在看不出造謠者損萬達利在何處 !
你覺得王首富這話真是說給「極個別造謠者」聽的嗎 ?
王首富過去一直跟著感覺走，而且感覺很好。比如 2012 年開始，他在海外買買買。走出去並不是對祖國沒有信心，而是上有鼓勵企業走出去的政策，下有人民幣升值收益一籮筐。這不是不愛國，而是有戰略眼光。這兩點無論如何要分清。
2015 年站在哈佛講堂上，處於人生巔峰的他口吐蓮花金句不斷。一句「自己的辛苦錢，想怎麼花就怎麼花」，真是叫人服氣。
但王首富站在 63 歲的關口，發現路線變瞭，他的感覺也錯瞭——內保外貸，花瞭兩千多億海外買買買，但為大國的硬實力貢獻瞭什麼呢 ?
700 億大交易結束後一天，他接受財新專訪說，積極響應國傢號召，把主要投資放在國內。
這說明王首富勇敢地改正錯誤，站回正確路線上來——他想要把感覺找回來。
但燈火下樓臺夜深人靜後，某首富會不會想起他一個大哥找他借錢的下午。
大哥去年栽瞭，公司缺幾千萬周轉。他媳婦打電話找某首富借錢，某首富直接把大嫂電話掛掉瞭。大哥出來後質問某首富：你是不是怕我牽連你 ?
某首富一定沒有想到命運的俄羅斯轉盤，這麼快就輪到自己瞭。
天天上央視教別人並購平衡現金流做好政商關系，但到頭來，某首富和大部分人其實也沒什麼區別——成功不知道怎麼成功的，失敗也不知道怎麼失敗的。
— 3 —
把兒女賣給孫宏斌後，王首富說融創有望通過此次收購，在兩年進入行業收入前兩名。
在王石退休、萬科被收歸國有之後，孫宏斌發現自己又一次即將接近那張夢寐以求的王座瞭。
7 月 23 日下午 4 點，孫宏斌發瞭一條微博：
朋友們不用過度擔心融創。一是我們因現金流失敗過，知道現金流的重要性，重視現金流，把公司安全放在首位 ; 二是我們知進退，在放棄上沒有人比我們更決絕，比如 10 月份以後不在公開市場買地，等待並購機會，比如放棄綠城佳兆業雨潤 ; 三是我們有戰略更有執行，我和團隊一直在一線，聽得見炮聲，敢拚刺刀。
大傢可以腦補一下這個場面。在北京麗思卡爾頓酒店的套房裡，房間的陽臺上晾著一雙耐克跑鞋，桌上放著洗漱包，老孫一邊看著北京雨後的 CBD，一邊嘴裡罵著娘，用手機編輯著微博，字斟句酌。
六年前，老孫是在新浪一位美女財經主持人的軟磨硬泡之下，開通微博的。老孫總是難以拒絕姑娘的盛情。在順馳年代，他曾經做過一個普魯斯特問卷，答到「你這一生中最愛的人或東西是什麼」時，他脫口而出的回答是「姑娘」。
那時候，順馳和孫宏斌的曝光率，要比今天的融創和孫宏斌高得多。和所有極度自負又極度自卑的年輕人一樣，孫宏斌內心深處傲視一切權 ( wang ) 威 ( shi ) ，憋著一股勁想表達。但不管是他的語速還是能力，都跟不上野心膨脹的速度。
《讓子彈飛》裡馬邦德曾說過：酒，要一口一口地喝 ; 路，要一步一步地走 ; 步子邁大瞭，噶的容易扯著蛋。孫宏斌要達到的效果，就是讓競爭對手有種睪丸撕裂感。
順馳人那會也由衷覺得，老板能帶領他們把王石掀翻在地，再吐上幾口口水，踩上幾腳，就此迎來屬於自己的歷史。
很長一段時間裡，王石辦公桌上也都擺著一大摞順馳資料。不管在任何場合，別人問起他對這傢來自津門的趕超者的看法，他都要踩乎兩腳。
最終睪丸撕裂的是孫宏斌自己。孫宏斌對生意本身判斷很準，但可能跟他是個美國人有關系，他腦子一直沒有政府宏觀調控這根弦。另外一個讓他倒黴的是他那張嘴——太不講究瞭。
順馳最終倒在瞭樓市黎明到來之前。
2009 年，孫宏斌東山再起。獸爺有次在北京嘉裡中心見到他，跟他談起王石當年的落井下石，這個不再年輕的中年男人猶豫瞭下，對獸爺吐出的是這一行字：
「我對 …… 對 …… 王 …… 王石 …… 隻有尊 …… 尊敬 …… 和感謝。」
這話說得極其有胸懷，獸爺當時感動得要哭瞭。
不過後來聶梅生說自己去孫宏斌美國的傢裡，來自天津的孫夫人跟她說：順馳是孫宏斌心中永遠的痛。
獸爺當時就明白瞭，蟄伏多年的孫宏斌開始套路瞭。你真的相信孫宏斌內心深處會對王石有「尊敬和感謝」嗎 ?
回來的孫宏斌，剛開始給人一種洗面革心的印象。口口聲聲不再關心規模，重視現金流，不激進。
但久而久之，獸爺很快明白這些場面話都是講給外人聽的。我還是信他的老大哥陳恒六說的：老孫夢裡都是想要做中國第一、甚至世界第一的人。
陳恒六對獸爺說這話時，融創一年的銷售額才 80 億。
到後來的幾次並購失敗，都是有原因的。他口口聲聲說自己厚道，但每次快馬而來，勢低的時候裝孫子喊大哥，勢高瞭做大爺，把這傢企業的前老板一腳踢開，坐在其辦公室呼風喚雨——這才是他的夢想。如果能讓對方俯首而拜，叫自己一聲大哥，那更是不枉此生的感覺瞭。
厚不厚道並不是自己說瞭算。比如這幾天裡，至少金科的黃紅雲在罵他不厚道。
黃紅雲是在登機時接到電話，才知道孫宏斌竟然對外說自己想轉手金科股份的事。
孫宏斌對記者說融創對金科的價格不滿意，今年會緩一緩，" 估計明年金科股價更低，也許隻有五塊，到時候融創可進可退。"
黃紅雲當時就震驚瞭。他反復問瞭幾遍厚道的孫宏斌真是這麼說的嗎 ? 確認之後，長嘆一聲，鉆進瞭飛機。
估計在那三個小時的飛行裡，黃紅雲想跟孫宏斌拼命的心都有瞭。
這種感覺，好幾個企業傢都曾有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