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年,浙商創投論壇上,吳曉波和牛文文打瞭一個賭,賭的是:未來 5 年,中國的企業傢中還會不會再出現馬雲式的人物?
吳曉波認為是有可能的:" 我覺得未來的 5 到 10 年中,還是會產生明星級人物;他們是通過把傳統產業鏈打通創造出全新的商業模式;類似於京東商城這樣,有一天它能取代蘇寧也不一定。"
而牛文文則堅定的站到瞭老朋友的對立面,他認為不會:" 未來像馬雲、李彥宏這樣能在 6 年內從創業者變成英雄的爆發式明星企業傢不可能再出現;這一點我很肯定,不信我們就對賭下 "。
以今天的眼光來看,顯然吳曉波當時是過於樂觀瞭,而牛文文則更冷靜的看清瞭中國商界的走勢。
吳曉波是 68 年的,牛文文是 66 年的;吳曉波 1990 年從復旦新聞系畢業加入新華社浙江分社,牛文文 1991 年從中央黨校碩士畢業,加入經濟日報社;總體來說是兩者是一輩人,當這一席對話發生的時候,兩人都已經做瞭近 20 年的媒體瞭。
他們共同經歷瞭中國商業媒體從無到有,從黃金十年的鼎盛到逐漸被沖擊而日薄西山的幻滅,最終以各自的方式出走,離開自己為之奉獻最美好時光的媒體行業。
而在兩者之中,似乎牛文文永遠是那個更為冷靜的人,相比吳曉波對媒體人理想與情懷抱有的緬懷態度,牛文文轉身離去的身影會更為決絕:從 08 年創辦《創業傢》雜志開始,他一共用瞭 9 年的時間將過去的一切全部打碎,徹底擺脫掉媒體生態的束縛,才有瞭今天的上市之舉,才有吳曉波昨天的這篇刷屏之作。
文文,作為前員工的我許久沒有聽過吳老板用這樣近乎親昵的口吻去稱呼另一個男人;也許久未見他用那麼感性的筆觸,去回顧另一個媒體人的命運,動情的仿佛那也是自己的青春。
要知道,上一次那麼動情,還是在 2015 年,吳曉波的師兄秦朔從《第一財經總經理》離職的時候,在回憶秦朔的文章中,他記起瞭生命中的 2004 年:
在那一年,有秦朔主導的《第一財經日報》、何力主政《經濟觀察報》、沈顥和劉洲偉主政《二十一世紀經濟報道》、劉東華和牛文文主政《中國企業傢》、胡舒立主政《財經》、李佩鈺主政《中國經營報》,加上陳彤的新浪和張力奮的 FT 中文網,財經領域名將雲集,群星璀璨,是改革開放以來最為活躍和光芒萬丈的時刻。
而今天這些人大多風流雲散,各有歸處。多年的老朋友,66 年生人的牛文文終於在 52 歲的時候迎來瞭上市,亦可以算作是命運對其努力的一種回報,但媒體人創業的成功典范恰恰是通過放棄媒體業態來最終獲取的成功的,這種命運的吊詭又會不會讓吳曉波在為老朋友感到欣慰的同時又添上幾分造化弄人的復雜之感呢?
我們不得而知,隻聽見他說:文文去敲鐘瞭,那鐘聲一深一淺,有力而讓人百感交集。
一
雖然,今日的吳老板與牛社長,回首往事,總免不瞭有幾分時不我予的感慨。
但客觀來說,出身復旦新聞系,一個班就有 5 個主編同學的吳曉波與 33 歲就當上《中國企業傢》總編輯,享受副局級幹部待遇的牛文文都是歷史的幸運兒。
還是老領導說的好:人一生的命運,不能隻靠自我奮鬥,還要考慮歷史的進程。
1993 年前後,激光照排引發瞭傳統媒體的一場革命,從那時起傳統媒體告別鉛與火,走向光與電,從此走入小成本辦報的高速發展時代。
回顧歷史,1993-2004 年,被稱為是中國媒體界的黃金十年,1993 年《華西都市報》創立,中國從此進入瞭都市報時代。2001 年朱德付從廣州來到北京創辦《京華時報》,2003 年《新京報》創立,2003 年《南方都市報》的一篇《被收容者孫志剛之死》可以改變中國的收容遣送制度,那十年正是媒體影響力最為鼎盛的十年。
而牛牛文出任《中國企業傢》總編輯,是在 1999 年,而小他 2 歲的吳曉波,也正好在 2 年以後因《大敗局》而走紅出名,從此走上瞭專業財經作傢的道路,大傢都是正在踩在坎上的人。
他們當紅的時間,正是中國經濟繁榮、民營企業傢崛起的一段黃金時期,他們的圈子主要是柳傳志、馬雲、馮侖、李書福等大佬,他們想要像西方的《時代》和《財富》一樣,辦一本負責報道那個階層的生意和生活的雜志是他們共同的事業。
在他們看來:中國是一個缺乏企業傢文化、缺乏商業文化的國傢,也是缺乏連續商業史的國傢,而這十年正是商業開始征服國傢的黃金十年,而他們的歷史責任就是,為這個國傢的新商業英雄而鼓與呼。
那個時候,從一切外部表癥來看,吳曉波與牛文文這兩支財經媒體力量中的中流砥柱從此的命運要與中國社會正在崛起的新財富人群息息相關瞭,但沒曾想最後又落瞭空。
2004 年之前,整個中國的企業傢階層都還處於非常樂觀的狀態,那時大傢認為,第一,通過中國國內的市場化改革,政府和企業的關系會越來越和諧;第二,中國加入 WTO,國際化規則的引進會把中國變成一個完全的市場經濟國傢。但是 2004 年以後的宏觀調控,特別是 2008 年 4 萬億規模的經濟刺激方案,將大傢徹底打醒。
牛文文從《中國企業傢》出走,創立走反豪門路線的《創業傢》就是在 2008 年 10 月,而歷史證明 2007-2017 年被稱為:傳媒人全體無所作為,一個令人沮喪而碌碌無為的、失去的十年。
二
這種失去在 2015 年,終於達到瞭高潮。
如果說沈顥事件,直接導致瞭彪悍的 " 二十一系 " 的實質性倒塌,那麼同年的秦朔離任《第一財經》則意味著:吳曉波與牛文文他們曾經共享過的那個傳媒黃金時代正式終結。
秦朔離任當天,吳曉波一篇《最後一個 " 看門狗 " 也走瞭 》引發軒然大波,國內權貴均覺此人:語含尖刻,不合時宜。
但回顧今日之時事,出瞭大問題的樂視,安邦,萬科,萬達哪一個不是在這十年之中迅猛長成為龐然大物並埋下今日之禍根的呢?
如吳曉波所言,看門狗的出走,受傷的是全體公民社會與弱勢群體,但又能若何呢?
1993 年,吳曉波 25 歲,牛文文 27 歲都是正值大好年華,身強體健,遇上時代風口,又有十年臥薪嘗膽之功,繼而暴得大名,手掌乾坤,春風得意,此是為起。
2004 年,吳曉波 36 歲,牛文文 38 歲正是男人一生之鼎盛時光,本當行立功立德立言這事,卻遇上時代之大變局,等他們把前輩一一幹掉以後,卻突然霜降牧場,地裂河竭,此是為落!
個人之努力終敵不過歷史之進程,個人之起落亦伴隨時代之起落,唯而有幸:吳曉波,牛文文等一幹先輩,老而彌韌,其心澎湃如昨,方有後來藍獅子,創業黑馬相繼上市的故事。
2014 年 5 月,吳曉波宣佈放棄傳統媒體專欄,轉而創立吳曉波頻道,走上他的自媒體之路,就在 5 月的一個晚上,秦朔給他打電話說: 《第一財經》的報紙和電視業務下滑慘烈,他的一位副總編剛跳槽去瞭萬達。
在電話那頭,秦朔問:曉波,你說這個世界還在嗎?
吳曉波回答:我還想應該還在的。你看,我們對這個世界還是這麼好奇,我們還有勇氣舍棄一切,即便手中的黃金變成瞭砂礫,但若放手出來,空掌仍能握鐵。
還是邱兵同學說的好," 我隻知道,我心澎湃如昨。"
三
滾滾長江東逝水,時代浪花淘英雄。
但這一浪走瞭下一浪又來,在從媒體出走後的幾年裡,吳曉波和牛文文都等來瞭屬於自己的浪潮。
牛文文的那波浪潮,叫做 " 大眾創業,萬眾創新 ",從 08 年做創業服務這件事開始,他一做就是 9 年,在經歷過中國創投資本從沉寂到火爆的完整周期以後,創業黑馬終於成功上市。
而相比牛文文,吳曉波似乎要更為幸運一些,14 年才開始轉型自媒體,但很快乘風而起,與羅振宇咪蒙世相一起,成為瞭中國人格化自媒體頂端的四大天王,對半瓜分瞭理性流量和感性流量。藍獅子也借助新媒體東風,順利賣給皖新完成借殼上市,從藍獅子體系迅速裂變為擁有吳曉波頻道,頭頭是道基金,企投會的龐大商業體。
如今兩人都是笑傲於時代浪潮之巔,身傢十億往上的人生贏傢,但這些都已經與他們過往的媒體人生涯已經無關瞭。
而那些與他們同年的媒體人們,有的還在堅守,有的已經隱退,有的在當公關 VP,還有人創辦瞭自己的自媒體,上周,他們的老朋友《新京報》的戴自更也辭職瞭,大傢都明白屬於他們的媒體時代已經結束瞭。
如今新型的媒體業態中,媒體倫理讓步於技術算法,典型如新聞客戶端市場的今日頭條,或創業傳播領域的 36 氪,都非媒體從業者所創立,他們所具有的顛覆意義是根本性的,甚至是反傳統媒體倫理的。
當一個媒體,所關註的隻有估值、營收和利潤率,這樣的媒體應該怎麼做他們不知道,以這樣的媒體為主流媒體的社會會怎麼樣他們也不知道 …… 但或許已經管不瞭,在自己走後,世界可能會變更好,可能不會,但已經管不瞭,隻能把結果當作那是自己被時代所改變的部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吳曉波牛文文這一代的傳媒體人對自身要面對的命運早已瞭然,所以他們寫到:我們都是一些最終都到達不瞭目的地的人們,雖然我們也懷疑以 " 天生的全球化一代 " 自詡的許知遠們能否真的走到那裡。但是,在很多時候,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像稻草人一樣地矗立過,歷史的大風總要從這裡吹過,我們和它處在同一個方向度上。
我們相信,總有一代人會實現我們的夢想。
總有一代人,會像李普曼那樣地等到敲門的聲音,等到筆直地站在 " 總統 " 面前的時刻,等到《光榮與夢想》式的中文著作轟然誕生,等到《紐約時報》式的中文報紙在中國的大街小巷上被響亮叫賣,等到伍德沃德和伯恩斯坦式的中國記者成為國傢英雄。
然後,歷史在新一輩人手中 " 終結 "。
然後," 最後的中國人 " 出現瞭,他們與龍應臺看到過的美國青年一樣," 抬頭挺胸,昂首闊步,輕輕松松地面對每天升起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