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GQ 實驗室
撰文：范稚瑞 圖片來源：網絡 制圖：肖千裡
死亡已經成為日常的一部分，共享單車也是如此。它在質疑和議論聲中誕生，廣受矚目，迎來熱捧，變成一種生活方式現象。人們津津樂道於它的顏色、擴散、背後資本角逐和給城市出行帶來的影響，卻很少有人關心它的去向。
俗話說，幸運的共享單車大抵是相似的，不幸的卻各有各的不幸。非正常死亡每天都在發生，沒有兩輛共享單車死於同一種方式。
被削平車輪而死、被剪掉剎車閘而死、被刮掉號碼牌而死、被針刺、被刀割、被砸、被淹 …… 共享單車生在這個不合理的人間，死得倉促。
在中國，殺死一輛單車的方式，不止 100 種。
" 自燃 " 詭局
我註意到那個男人盯著我，已經好幾天瞭。
我不止一次見過那個男人。他是這個商場露天停車場的收費員，每天守著一個 2 平方米不足的板房，大多數時候目光呆滯。偶爾有人把錢從小窗遞進來，他的眼神才會閃爍一下。
咳咳，插句話，我算是共享單車裡的老人瞭。在北京走瞭一圈，最後兜兜轉轉還是回到瞭這個地方。不是我吹，我對這兒的瞭解比很多假裝在北京生活的人還多。
比如說吧，去年我剛來這兒的時候，停車場的生意還不錯。每天在附近上班的上班族、來商場逛街的情侶。。。。。。都得把車停到那個男人的停車場。小轎車 10 塊，摩托車 3 塊。
但是最近來停車的人，是越來越少瞭。
因為我的同胞們來瞭。我也沒料到會有這麼多，一開始隻有我們橙色軍團，後來赤橙黃綠青藍紫都齊瞭。開車的人不開車瞭，騎摩托的也不騎瞭，他們喜歡我們，也從不把我們推進停車場，而是往路邊一停，歡歡喜喜地上班去。
噝——大伏天的突然打瞭一個寒顫。我有些不安地望向周圍，突然正對上那個男人兇狠的眼神。
眼看著他穿過一條馬路向我走來，手裡提著一桶水一樣的東西。我害怕到極點，嗓子裡發不出一點聲音。他站在我面前，仿佛在自言自語——
" 都怪你！誰讓你跟我搶生意！" 說話間一甩把桶裡的 " 水 " 澆到我身上。
這氣味。。。。。是汽油！
他掏出瞭打火機。
。。。。。。
我動彈不得，撕心裂肺地大聲呼救，但這大夏天酷熱難耐的中午，又有誰會真的來救我呢？在我意識消失殆盡的前一秒，我聽到一個女孩的尖叫——
" 大傢快看，摩拜自燃啦！"
真實新聞來源：《摩拜辟謠單車自燃：縱火嫌疑人原是停車場管理員，認為共享單車影響自傢生意，心生不滿蓄意報復》
投河自盡
這個小夥子不太厚道，竟然把我停在瞭一條臭水溝旁邊。
齁死瞭，一股酸腐味兒直直鉆進瞭我的天靈蓋。我用盡渾身力氣往旁邊挪瞭挪，隻挪瞭幾厘米。
一陣風吹來，我一個沒站穩。。。。。。嚇死我瞭，差點把我吹下去。
我一個二環裡成長的姑娘，第一次被人騎到這麼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一路上渾身濺滿瞭泥點，更別說那是一個 180 斤的大胖子，我的心肝腎肺膽全擠變形瞭，走起路來叮鈴哐啷響，最後一口氣差點沒吸上來。。。。。。我是造瞭什麼孽啊！
想到這裡，我的眼淚唰地留下來瞭。我第一次冒出瞭想死的念頭。生而為車，我很抱歉。
我往下瞄瞭一眼，嗬，這跳下去不死也得廢掉一個輪吧。
正在我猶豫的時候，遠遠地我看到一個人朝我走過來。越來越近瞭，還有 10 米，5 米，2 米。。。。。。我激動地朝他揮瞭揮手。
" 救我！" 我在心底吶喊，" 帶我走！要是你不帶我走，我可能真的就要自殺瞭。"
忽然掩耳不及盜鈴之勢他一個連環旋風掃葉腿，他。。。。他竟然把我踢瞭下去？？？
我 720° 從橋上自由落體的翻滾姿勢仿佛慢鏡頭。直到落入水中的那一刻，我始終在震驚中久久不能自拔：我跟他無冤無仇，他憑什麼這麼對我？
我垂死掙紮，大口呼吸，視線逐漸模糊。。。。。。隻聽到他對著電話說："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過來？不來的話我們分手吧。"
真實新聞來源：《男子等女友無聊，將十輛共享單車扔進漢江被拘》
深夜趕屍
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夜晚。
那是一個月圓之夜，空氣中似有不詳的味道。凌晨 2 點，路上已經不見瞭行人，有爛醉的酒鬼一瘸一拐地從我面前經過，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中，偶爾有一兩輛車在馬路上飛馳而過。
應該不會再有人騎車瞭，我心想。準備閉上眼睛。
突然，驚悚的一幕闖入我的眼底：有人騎著一輛摩拜，小聲嘟囔著什麼。詭異的是，他左手扶著車把，右手卻還拉著另一輛摩拜的車把，而右邊的這輛車上——空空如也。
我想到瞭湘西趕屍人的傳說：相傳古時候的人們，為瞭能夠讓戰場上客死他鄉的人入土為安，特意找到趕屍人帶他們回鄉。而趕屍人會選在一個夜黑風高之夜，念一串咒語，大喝一聲 " 起！" 客籍死屍便會應聲站起 ……
我後脊梁骨一下子冒出瞭冷汗，瞬間涼到瞭後腳跟。
不止一個人。陸陸續續還有幾個人，騎一輛車，又推一輛空車從我面前經過。我屏氣凝息，生怕被他們發現。一夜未眠，終於等到天色泛起光亮。
我困得睜不開眼睛，但一個拿著公文包看上去準備去上班的人已經走到瞭我的面前。我隻得吃力的把他送到公司。他把我停下來，咔噠一聲扣上瞭鎖。
他看著屏幕自言自語：" 您剛剛騎行的是紅包車，騎行時間 30 分鐘，恭喜您獲得 XX 元紅包，越多騎行，越多獎勵！。。。。。。現在騎車不要錢就算瞭，竟然還能領紅包啊。"
我突然清醒瞭，一切真相大白。
真實新聞來源：《上海街頭驚現薅羊毛群體，兩部手機，同時騎行兩輛單車，日賺摩拜紅包 500 元》
密室囚徒
多年以後，703762 面對後輩好奇的打量時，準會想起那個遙遠的下午。那時它還年輕，對未來尚有美好展望，但誰都沒想到，那個下午徹底改變瞭它的車生軌跡。
它記得那個人的臉。他把它停在一個小區樓下，反常的是，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給它上鎖。那人扭頭看瞭看四周，一個人也沒有，便把它推進瞭樓裡。
這是 703762 第一次看到 " 外面 " 的世界。進入那個世界，需要先進入一個類似蟲洞的空間，那個空間非常狹窄，隻夠裝得下他們倆。墻壁上光禿禿的，有一塊屏幕，屏幕上紅色的數字不斷跳躍。一會兒門開瞭，那人把它推出去，推到瞭一個陰暗的角落，一旁是向上向下綿延十多級的臺階。
那人拐進一個小門，一會兒拿著一瓶氣罐出來瞭。它有點不安，但那人顯然是沖著它來的，他開始往它身上一通狂噴。" 啊啊啊啊—— " 它尖叫瞭起來，黑色油漆入侵瞭它身上每一寸的黃色皮膚，同時伴隨著劇痛的燒灼感，好像同時有一萬隻圖釘在身上被壓路機碾過。。。。。。。等它清醒過來的時候，它已經完全變瞭另一副模樣：渾身焦黑，散發出一陣刺鼻的味道。
703762 知道自己被毀容瞭。
那天之後，那人每天都穿過 " 蟲洞 " 再騎著它上下班。那人有一個正上幼兒園的孩子，為瞭方便接送，他甚至在車座和車把之間安上瞭一個兒童座椅。說起來，那又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回憶。。。。。。。
703762 恍過神來，眼前是孫女清澈好奇的眼神。他們這一代要幸福得多，他們帶著智能鎖出生，不像它，直到現在還是密碼鎖。不過一切都過去瞭，幸好它已經逃瞭出來。
在它被 " 奴役 " 的第三個月，有一次，那人在接孩子回傢的路上，拐到瞭一個菜市場。人群嘈雜，有眼尖的人認出瞭它，偷偷拍瞭照片並發瞭微博，還加上瞭定位。當他再次來到菜市場的時候，被城管攔瞭下來，城管用指甲刮瞭刮它的皮膚，露出瞭一絲黃色。
如今的它，已經從修車廠回來並重新上路。重獲新生後，它覺得自己更年輕瞭，它對未來滿懷期待。
畢竟它看過瞭更寬廣的世界，和更復雜的人心。它沒有白活。
真實新聞來源：《共享單車被上私鎖，上鎖者竟然還詛咒拆鎖者斷子絕孫》
殉道者
那天清晨，每個從南京路立交橋下經過的人都站住瞭腳步。當他們抬頭向上看，卻看到瞭此生都難以忘記的一幕。
一輛編號為 562942 的共享單車被倒著架在穿過城市的兩根高壓電線上，搖搖欲墜。詭異的是，這輛單車的屍體距離最近的樹或建築也有十米的距離。那麼，是誰把它架上去的？怎麼架上去的？兇手又如何脫身？總之，難度堪比一場密室謀殺案。
警察來瞭，匆忙地拍瞭幾張照片，不敢破壞現場。警察用對講機跟上級匯報，有人曾聽見對講機裡傳來一聲嘆息，" 最終還是發生瞭。"
那輛被倒掛在高壓線上的單車一直被掛在原地，就像絞刑架上受難的耶穌。藝術傢以 " 受難的單車 " 為主題創作雕塑，一舉拿下國際大獎；有歌手把被架在高壓線上的單車照片用作新專輯封面，竟也從名不見經傳賣到脫銷。
這兩件堪稱標志性的事件鼓舞瞭 X 城市民共享單車行為藝術創作熱情。有大學生將單車立著靠在土墻邊上，寓意著不走尋常路的人生態度；有普通上班族把單車用鐵鏈拷在圍欄上，致敬為人類帶來火種卻被宙斯綁縛在高加索山上的普羅米修斯。
甚至 X 城兒童也早早地培養出高雅的藝術修養，連續 300 次將共享單車摔在地上然後扶起，象征生命的堅韌不拔、百折不撓。
久而久之，這輛單車成瞭 X 城的一座地標，X 城人民共同的信仰。連外地人到瞭 X 城，都要專程過來拜兩下。
很多人都說，比轉錦鯉有用。
真實新聞來源：《福州街頭驚現共享單車被掛 10 千伏高壓電線上》
斯德哥爾摩綜合癥
097834 出生於 2016 年 7 月 5 日，巨蟹座。
別的車都說它符合巨蟹的一切特質：敏感柔情，卻極度缺乏安全感。
" 那個女孩。。。。。有什麼好的？你不能為一棵樹放棄一片森林啊！" 別的車都這麼勸它。它客氣地笑笑，把車輪扭到一邊。
他始終忘不掉那個女孩。
一開始隻是機緣巧合。女孩的傢在小區盡頭拐角的小樓，公司也在園區離出口最遠的一棟辦公樓，都沒什麼其他人。女孩騎著它去上班，停在一個角落，經常在下班時一出辦公樓，它還在原地等著。
它喜歡女孩看見到它時露出的驚喜的笑容。
有幾次它被其他人看到，騎走瞭它。它一度以為自己要永遠失去她瞭，但巧得詭異，最後總有人又把它騎回瞭那個小區，它又回到瞭女孩的樓下。
它愈發堅信它和女孩有緣份。
有一天，那個女孩回瞭傢後，沒有像往常一樣上鎖，而是上樓又拿瞭一把鎖把它鎖上瞭。它覺得有些怪怪的，但轉念一想，女孩應該是也喜歡它才會這樣做吧。
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它和女孩度過瞭很多安靜的二人時光。女孩也開始帶著它去公園、去商場，再用自己的鎖把它鎖上。
它原以為生活可以一直平靜下去，但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女孩找它的次數越來越少。終於有一天，女孩上班的時候沒有帶上它，卻在傍晚騎著另一輛單車回來瞭。
那輛單車比它新，比它好看，全身是彩虹色，不像它徒一身黃黑色。它親眼看著女孩拿出手機和它自拍瞭幾張。
女孩走瞭過來，開瞭車鎖，又把車鎖鎖在那輛彩虹色單車的車輪上。
別的車都說它是自由瞭，可它不這麼認為。它覺得自己就隻剩一個軀殼，心死瞭去哪兒都是流浪。
真實新聞來源：《ofo 被上私鎖情況普遍 小黃車變身 " 私享單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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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兒麻痹癥
跟大多數人的童年一樣，635927 幻想著自己是一個蓋世英雄，身披金甲聖衣、駕著七彩祥雲拯救世間的獨行人。可萬萬沒想到，等造物主把它造出來的時候，顏色已經用完瞭。
它出生的時候，正伴隨著車口生育高峰期，風口吹得勁，誰都想一飛沖天。因此它們被源源不斷地造出來。有車的地方就有競爭，就有階級。
因為 635927 的條件不太好。
它不是富二代，甚至不是中產傢庭。好的資源、供應鏈廠商都被其他單車搶走瞭，它隻能屈服於小零件廠。人們騎上幾次，它的全身零件丁零當啷，很快，人們把它忘記瞭。
街上卻到處貼滿瞭那些 " 富二代 " 們的廣告，幾乎沒有人的心思願意為它停留。更何況那些 " 富二代 " 不是今天八折，就是明天免費。。。。。。誰跟錢過不去呢？他苦苦哀求父親，父親擺擺手，無奈地撂下一句：沒錢！
沒錢，就不能免費騎行；沒錢，就不能讓別人都知道自己；沒錢，就隻能用便宜的車身材料，還有密碼鎖。
這些要素之於一輛共享單車，猶如水和空氣之於人。僅僅是在三個月後，它 90% 的兄弟姐妹已經四散天涯，它撐到最後又如何，如何獨善其身？
2017 年 6 月 19 日，這將是載入史冊的一天。635927 的父親宣告瞭它的死亡。他說，這個月將會退出共享單車市場，現有用戶可以在 30 天內聯系客服退還餘額。
" 很遺憾，孩子先天不足，我願捐獻出它所有的器官，就當做慈善瞭。" 它的父親說。
真實新聞來源：《悟空單車 90% 車已找不到，成首傢倒閉共享單車》
雨夜殺人魔
2017 年 3 月的一個暴雨之夜。
王警官接到電話，城郊一個地鐵口發現一輛共享單車屍體。死時已經遭遇嚴重損毀，幾乎已經看不出是一輛共享單車瞭。但是兇手很謹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指紋和腳印因為大雨的沖刷已經無法辨別。
而就在王警官還在調查這件殺車案的時候，僅僅就在兩個星期後，又是一個下雨的夜晚，急線打來：又有共享單車被殺，這次是兩輛，手段更加殘忍。
而現場依舊一無所獲。王警官很焦灼，把附近單身沒有單車的男性市民都調查瞭一遍，苦於沒有證據和警力不足，也隻能繼續尋找線索。
一個星期後，又有 5 輛單車被殺害；三個月後，這個數字已經上升到 70 輛。一時間人心惶惶，很多人不敢夜晚單獨騎車出門。
正在王警官焦頭爛額之際，警局小李留意到一條重要線索：兇手殺車時有一個仿若儀式感的習慣，每次殺車之前，都會打匿名電話到當地電臺點一首 Beyond 的《 冷雨夜》。
（來聽一下）
" 最後一次瞭。" 王警官心想。就在兇手再一次電話點歌的時候，王警官一路追查到瞭電話的 IP 地址，再順藤摸瓜，沖進瞭嫌疑人梁某的傢。
原來梁某是一名開黑摩的的司機，共享單車上路後，他嫉恨單車搶瞭他的生意便心生歹意。據他的鄰居和傢人說，梁某平時為人老實，木訥寡言，誰也看不出他是個如此心狠手辣、犯下近 100 多個命案的兇手。
審判那天，梁某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自始至終卻不肯多說一句話。
雨下得更大瞭。
真實新聞來源：《北京頻發共享單車損毀事件，系黑摩的司機蓄意破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