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鄉黨第十”的路由原理

07-24

路由原理實質是自組織、自協調原理。自組織、自協調的竅門是 OSPF(最短路徑優先)。在《論語》中是以鄰接關系為本,在圖論上就是以鄰接矩陣為本。這是歐洲人找不到的互聯網感覺, 是中國人獨有感覺的地方。路由原理相當於在問斯密和科斯:一個零摩擦的市場何以可能。扁平化的市場靈敏但交易費用高,而科層化的企業交易費用低但不靈敏,隻有以鄰接為基礎(因而省去締約交易費用)而又扁平靈敏的網絡才能做到兩全其美。

" 鄉黨 " 所談,無非衣食住行中的禮。看不出門道的人總覺得,說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對現代人的意義有限。看出門道者,會發現其中內含的密碼,與中國互聯網成功的密碼,具有相同的原型結構,這個密碼就是鄰接。鄉黨說的具體的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孔子無論事大事小,都必以鄰接之眼視之。這與微信構造世界時的法眼,是一模一樣的。現在要求一個人對互聯網有馬化騰那樣的眼光,有點難為他。先從《論語》中的 " 小 " 道理開始悟,培養感覺,比較現實。要帶著問題學,想想孔子的思考比斯密、科斯獨特的那一點在哪裡。這裡的 " 小道理 " 悟不通,給你一個 500 億美元的舞臺,最後還是會被銀行凍結賬戶。

1、行中的鄰接之道

孔子於鄉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廟朝廷,便便言,唯謹爾。朝,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與上大夫言,誾誾如也。君在,踧踖如也,與與如也。君召使擯,色勃如也,足躩如也。揖所與立,左右手,衣前後,襜如也。趨進,翼如也。賓退,必復命曰:" 賓不顧矣。" 入公門,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門,行不履閾。過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攝齊升堂,鞠躬如也,屏氣似不息者。出,降一等,逞顏色,怡怡如也。沒階,趨進,翼如也。復其位,踧踖如也。執圭,鞠躬如也,如不勝。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戰色,足蹜蹜如有循。享禮,有容色。私覿,愉愉如也。

孔子有個特點,跟鄰居(" 鄉黨 ")在一起時,說話很少;到瞭大的場合,卻滔滔不絕。這恐怕是因為,跟鄰居不適合講大道理,大道理要放在朝廷上講。

孔子對不同地位的人,行為舉止都有所不同,不是謹小慎微,而是極重分別遠近、上下。也可以說,禮(規則)就體現在等差的分寸之中,甚至就是等差分寸本身。路由器講最短路徑優先,其神髓就是把遠近關系當作優先的尺度。前現代與後現代共同點在於都有一個 OSPF 的內在規則。西方人工業化搞久瞭,由於理性講 " 最長路徑 "(社會化)優先(如講陌生人之間的契約),慢慢這種文化基因就喪失瞭。騰訊張小龍不是因為學瞭《論語》才找到瞭微信的 OSPF 感覺,而是中國人本來就沒失去分別遠近的文化本能。

歪果仁可能非常奇怪中國人為什麼對人總是要分出關系的遠近來。實際上,近意味著零交易費用,遠意味著高交易費用。中國人在科斯出生前 2000 多年就把這個問題想透瞭。

2、衣中的鄰接之道

君子不以紺緅飾,紅紫不以為褻服。當暑,袗絺綌,必表而出之。緇衣,羔裘;素衣,麑裘;黃衣,狐裘。褻裘長,短右袂。必有寢衣,長一身有半。狐貉之厚以居。去喪,無所不佩。非帷裳,必殺之。羔裘玄冠不以吊。吉月,必朝服而朝。齊,必有明衣,佈。齊必變食,居必遷坐。

穿衣是件小事,但怎麼穿衣可以看出文化基因的不同來。搞我們這行的都知道,出席 IBM 的會,要西裝筆挺;到互聯網公司,就像到矽谷一樣,穿著 T 衫,甚至穿拖鞋,也沒有人怪。說明穿著講究場合。場合在學術上就是情境,就是一個節點具體的上下文。對路由器來說,就是鄰接矩陣。

孔子這裡嘮嘮叨叨談穿衣,連不同場合怎麼搭配都要講到,似乎比現在的年輕女性還上心,其實是一種典型的現象學態度(可參見張祥龍的《孔子的現象學闡釋九講》)。如果人是內在本質,衣就是外在現象。現象學強調沒有脫離現象的本質,要談就隻談現象本身,而不直接談形而上的本質。孔子把穿衣上升到君子的高度,可見他在從生活世界(而非官方利用後的意識形態)角度理解君子。在他看來,沒有抽象的君子,君子行為就表現在鄰近身邊的事情之上。

3、食中的鄰接之道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食饐而餲,魚餒而肉敗,不食。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飪,不食。不時,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肉雖多,不使勝食氣。唯酒無量,不及亂。沽酒市脯不食。不撤薑食,不多食。祭於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食不語,寢不言。席不正,不坐。鄉人飲酒,杖者出,斯出矣。鄉人儺,朝服而立於阼階。問人於他邦,再拜而送之。康子饋藥,拜而受之。曰:" 丘未達,不敢嘗。" 廄焚。子退朝,曰:" 傷人乎?" 不問馬。君賜食,必正席先嘗之。君賜腥,必熟而薦之。君賜生,必畜之。侍食於君,君祭,先飯。

孔子關於吃的流傳最遠的話,就是 " 食不厭精 "。其實關於食的思想,重點不在精,而在當精則精,當粗則粗(例如三月不知肉味),全看是在什麼條件下。評價食本身,也全在食的條件。好吃的東西變瞭色(色惡)、變瞭味(臭惡),也不再是好的。說 " 席不正,不坐 "。坐是行為,席就是行為的條件。

在這裡,西方中心論(現代性建構理性)與東方思想(前現代或後現代性)存在巨大差異。現代性理性註重的優化,隻是節點最優,網絡優化求的則是關系最優。從結構角度看,就是把節點與他的邊(條件)結合在一起加以考慮。中國人遇事幾乎人人都會變通,首先是從飲食文化中無師自通地學來的。中國的菜譜(本本)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私傢菜那種結合傢裡每個人、每種食材,千變萬化的調制處理,存在於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默會知識中。說白瞭就是一切鄰接在條件上。居裡夫人做菜是典型的西方理性的,拿菜譜當元素周期表般照搬照抄,不知變通,所以不好吃。她用這種思維做互聯網,就一定做不好。

4、住中的鄰接之道

疾,君視之,東首,加朝服,拖紳。君命召,不俟駕行矣。入太廟,每事問。朋友死,無所歸,曰:" 於我殯。" 朋友之饋,雖車馬,非祭肉,不拜。寢不屍,居不客。見齊衰者,雖狎,必變。見冕者與瞽者,雖褻,必以貌。兇服者式之。式負版者。有盛饌,必變色而作。迅雷風烈必變。升車,必正立,執綏。車中,不內顧,不疾言,不親指。色斯舉矣。翔而後集。曰:" 山梁雌雉,時哉時哉!" 子路共之,三嗅而作。

孔子並不總是正襟危坐," 居不客 " 是說,日常居傢,不必象待客那樣恭敬地坐。但到瞭太廟就不同瞭,每件小事都是大事,所以要 " 每事問 "。居所不同,場合不同,表現就不同。這是行為鄰在居所場合這樣的 OSPF 原則所要求的。

" 山梁雌雉,時哉時哉!" 一句,非常精彩。連山中野雞(" 山梁雌雉 "),都有得其時的問題(意思是條件合適,使本性得以充分發揮," 翔而後集 " 描述其自由自在的狀態),何況人乎?孔子總覺自己生不逢時。不是自己不掌握普遍真理,而是沒遇到一個好的國王、好的社會環境條件,使仁道得到充分施展,因此才有 " 時哉時哉 " 之嘆。

中國開始搞互聯網的時候,非常註重商業模式,但二十年看下來,以為有瞭商業模式就抓住瞭真理的想法,是不靠譜的。真正好的互聯網公司,都是具體做事 " 得其時 ",可以根據當下此在的鄰接矩陣,找到通向羅馬的條條道路,順勢而為,才變得 " 時哉時哉 "。這與中國革命的勝利,總講與具體實際結合,意思差不多。十多年前,我否決瞭清華大學學生一個非常出色的方案獲得 50 萬元風險投資,學生憤怒地質問我為什麼,我沒有回答。心裡想的是,正是由於這個方案太理性、太邏輯化瞭,我根據經驗不相信它會成功。現在他們確實沒有成功。

中國互聯網不相信本本,也不相信經驗,相信的是把普遍與具體鄰接起來,這樣做事,比追求低交易費用的科斯,交易費用更低;比追求看不見的手的斯密,更伸手不見五指。竅門就在他倆都沒有註意的 OSPF(最短路徑優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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