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中產爸媽養老價目表:比養娃還貴;公立養老排隊 100 年,私立先交 20 萬,每月 2 萬多
有錢人不必考慮贍養父母的難題,隻要有錢,可以請十幾人甚至更多人來照顧老人,連眉頭都不必皺一下;赤貧的人也不必考慮,除瞭自生自滅,他們沒有多餘的選擇。隻有處於中間階層的人,會反復掙紮。
△ 2013 年重陽節,昆明的一傢養老院裡,一位老人坐在輪椅上沉沉睡去。攝影 / Wong Campion 路透社
等電梯的時候,尤奇男掏出手機看瞭一眼,還有四分鐘,上午是部門新領導第一次開會,不能遲到。
這時候,電話響瞭,是照顧住院父親的護工。" 大夫說讓你馬上過來一趟,可能要進 ICU。昨天又叫瞭一晚上,不吃不喝不睡。大夫還說已經欠費瞭,今天必須交上。" 簡短的三句話,句句戳心。
掛瞭電話,尤奇男走進電梯,心裡盤算著開完會怎麼跟領導請假。新來的領導對人事方面有不少新想法,而兩周內他已經請瞭三次假。進 ICU 的話可能一天都回不來,明天就要跟客戶談方案,今晚必須連夜加班瞭。
上次父親進 ICU,一周費用將近五萬,這次更嚴重,可能要準備更多錢,還要加上請護工的支出。他在心裡默默把所有的股票、基金、存款算瞭個遍。20 萬,這是他目前能拿出的全部現金。
人到中年,職位中層,雖然已經練就瞭喜怒不形於色的本領,但將近 40 歲的他,還是把眉頭皺瞭起來。除瞭擔心三天不吃不喝隻靠營養液維持的父親,還有很多事需要他操心,腦子已經被填滿瞭。
" 突然會有一些時候,覺得自己良心過不去,首先想到的不是老爺子難不難受,痛不痛苦,而是時間和錢。但是沒辦法,如果我拋開一切,守在我爸身邊,沒有收入支撐他的治療,他可能早沒瞭。" 尤奇男說。
" 很多時候恨不得分出十個身子 "
一年前,尤奇男的父親診斷出肺癌,開始瞭漫長的放療、化療、出院、定期檢查、復發、住院的過程。剛開始,尤奇男請長假短假,事畢親為。母親走得早,他不想讓自己將來後悔。
僅僅一個月之後,他的孝順夢就被現實打醒瞭。
尤奇男在一傢狼虎叢生的外企工作。在照顧父親的一個月期間,自己負責的重要項目被同事接手瞭,上級似乎也有點不滿,再這樣下去,自己的位置就會被人取代。
辛苦奮鬥四年,加瞭無數班,喝吐瞭無數次才得到的項目主管位置,可能會保不住。而父親的病,自己的傢,孩子上學、輔導班,每月近兩萬房貸,都需要這份收入。
筋疲力盡之後,他決定像同病房的其他人那樣,請一個護工。
按照深圳的行情,每天 240 元。但是這次父親的病情加重,護工要求加價至 280 元一天,他答應瞭。因為護工的工作量的確很大,白天晚上都休息不好,還要不停給父親擦身子以防褥瘡。尤奇男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
△合肥的養老院內,護工們為臥床的老人們喂食。中國約有 940 萬失能老人。攝影 / Jianan Yu 路透社
父親沒有養老保險,也沒有商業保險,從生病到現在已經花去將近五十萬。
" 剛開始離開醫院去上班的時候,我爸在病床上看著我,說‘沒事別過來瞭,有事讓護工給你打電話’,我開車哭瞭一路。現在我有空還是會去看他,但是每次走的時候,都像在做一件很壞的事,真恨不得分出十個身子。" 他說。
像他這樣每年有 40 多萬進賬的人,在外人看來理應光鮮從容,與 " 狼狽 " 完全沾不上邊。然而," 狼狽 " 恰恰是他形容目前自己的詞。現在,他連叫外賣都要掂量一下價格。以前能幫他接孩子,做做飯的父親,現在躺在病床上要人照顧。
好像突然有一天,所有的擔子都壓在他身上。不僅如此,他還要不斷衡量他對父親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對得起父親對他的付出,並且在這兩者的差距中反復煎熬。
孝順是個奢侈品
護工李阿姨回到 13 平方米的出租屋裡收拾東西,她要跟著準備出院的王阿婆回傢。
" 除瞭我以外,還有一個護工,這老太的兒子雇瞭我們兩個人照顧她,其實護理起來不難,就是走路不方便而已。她兒子跟我們說,主要的任務就是陪著老太太打麻將,說是特別愛玩。"
每天 260 元,一個月 7800,活兒少錢多,李阿姨覺得自己很幸運。
" 這傢兒子很孝順的,什麼都要買最好的,吃也要最好的,老太太一個人的生活費每個月大概都要差不多 2 萬。人傢說瞭,隻要媽高興,多花點錢算什麼。" 她撇撇嘴," 老太太命真好,有這麼孝順的兒子。"
這樣的孝順對於大多數人而言,絕對是奢侈品。
一個背負房貸,每年收入 40 萬的傢庭,日常支出大概要需要 24 萬。子女的教育方面,按照市場價格,一個英語輔導班的開銷是每年 2 萬左右,每個孩子至少兩個課外輔導班,再加上其他費用,粗略計算至少 5 萬。這還不包括夫妻兩個人各自社交需要和購買大件物品的支出。李阿姨照顧的老人,一年支出至少需要 24 萬,這遠遠超出瞭一般中等收入傢庭的承受能力。
△護工價目表
步入晚年的父母,一旦生活不能完全自理,大多數的子女就會進入繼撫養子女外的另一個困境——贍養上一輩的焦慮期。
方得意至今仍堅信,自己在父母養老問題上頗具前瞻性。在自己三十二歲的時候,他先後給自己的父母和嶽父嶽母在自己傢周圍買瞭兩套 80 平米的房子,位於北京四環和五環之間,按照幾年前的價格,每平米兩萬出頭,每傢一百多萬,三傢人湊,再加上貸款,並不是非常困難。
" 我是八零年的,我們這一代人很多是獨生子女,4-2-1 的傢庭模式非常普遍。如果一方或雙方老人有什麼問題,既要保證照顧,又不能全住在一起,我這種方法應該是最好的選擇。" 在他的帶動下,身邊很多的朋友都開始考慮借鑒他的做法。
但這種做法的難度已經上升瞭許多,按照目前一線城市的房價,想在四環和五環之間臨近買兩套房子,首先房源不太容易找到,其次,現在的房價已經比幾年前翻瞭 3 倍。方得意當時買房子的小區,現在已經超過 5 萬元一平方米。
△上海親和源老年公寓外的一名老人。攝影 / Carlos Barria 路透社
吳所求沒有這麼幸運,父親腦血栓後,他把父親接到自己的傢,雇瞭保姆照顧。妻子也是上班族,孩子剛上小學,對孩子教育的焦慮,需要付出的資金和精力,對於一個普通的工薪族傢庭尚且不易,更不要說三代同堂,老人還患病。隨之而來的是一系列傢庭矛盾 ……
" 全傢人都非常壓抑、煩躁,原來孝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說。
找一個好保姆比找個媳婦難
保姆也是問題,而且是僅次於房子的大問題。如果房子能用錢來解決,保姆則不僅需要錢。
夫妻雙方都要工作,一旦老人生活不能自理,保姆就是必備裝備。
" 每個傢政公司都說自己的保姆專業有經驗,但往往不是那麼回事。找一個好保姆比找個媳婦難。孩子出生後找月嫂時我就體會到瞭,現在又來一遍,甚至更難。照顧嬰兒可能隻是體力上辛苦,照顧老人可沒那麼簡單。"
范莉的母親半年前被一輛汽車撞,導致多處骨折,做瞭兩次手術,已經換瞭四五個保姆瞭,都沒能做夠一個月。
" 在我媽看來,這些阿姨不是幹活兒不幹凈,就是懶,要麼就是總是吃傢裡東西,總之沒一個讓她滿意的。" 她搖頭,換瞭幾個以後,她決定自己上網找。
登錄一傢大型網站,輸入服務內容,保姆類型,經驗要求後,范莉發現一排字,在 24 小時內已有 268 人成功預約瞭保姆。" 原來這麼多人傢裡都有類似我媽這樣的老人,需要保姆照顧。"
她看到一組數字,2016 年從事傢政行業的人員超過 2000 萬,全國傢政服務業營業收入 3500 億元,比去年增加瞭 26%。
費用也不是開玩笑。
按照現在的行情,如果老人生活不能完全自理,管吃管住,大概一個月要 4500 至 5000 元不等,如果大小便都不能獨立完成,還需要加價五百元左右。每傢中介的中介費則在 4000 元上下。
" 上有老下有小,正在用錢的時候,這不是一筆小數目。" 但范莉現在已經顧不得錢,隻要能找到合適的保姆,解決燃眉之急,讓她不必再因這事每天煩心,她就燒高香瞭。
" 每天因為傢裡的事,工作都沒辦法安心,這些領導都是能看在眼裡的,時間長瞭自然就會被邊緣化,升職加薪基本上就沒你事瞭。" 她語氣中帶著無奈和焦急。
養老院也是分階級的
猶豫瞭好多天,吳所求還是試著跟父親說瞭去養老院的事。
" 最近一段時間,他開始大小便失禁。傢裡還不到 80 平方米,加上保姆五口人。房子是買不起瞭,如果在附近租,我又怕隻有保姆和他,更不放心。還不如去一傢養老院,有專業點的照顧,還有老人作伴。" 他說。
當他說完後,父親沒吭聲。
" 誒呀,眼圈紅著,特別可憐。" 說到這,吳所求也說不下去瞭,眼睛看向窗外。
自從有瞭送父親去養老院的想法,吳所求每天晚上都睡不著覺。
他時常想起小時候去海邊,害怕地緊緊摟住父親的脖子,腿夾住父親的身體;夏天的晚上,父親會不時給他買個雪糕,在那個年代這是很奢侈的事 …… 他一邊想,一邊默默流淚,枕巾濕瞭又幹,幹瞭又濕。
盡管沒有最後決定,吳所求還是去打聽瞭一下養老院的情況。
他來到一所公立的養老院。這裡價格便宜,條件好,護理相對有保障,但現在光排隊的就有兩千多名老人,每年隻能安排入住不到一百人。一位老人如果從現在開始排隊,得等到至少 20 年後才能入住。" 如果兩年後還沒有排到,你到時候再聯系我,看看情況,這種失能的情況我們會適當優先照顧,但不能保證,因為人太多瞭。"
△北京第一社會福利院內,一位老人站在她的臥室裡。作為一傢享有聲譽的公立養老機構,北京第一社會福利院隻能容納 1000 多名老人。而到 2030 年,中國的老齡人口將達到 3.6 億。攝影 / Kim Kyung-Hoon 路透社
所有接觸過養老院的人都知道,公立養老院的 " 門難進 ",這是一個無奈的現實。
吳所求拜訪的這類區一級公立養老院,排隊 20 多年的情況已屬樂觀。曾經有媒體報道稱,全國標桿公立養老院——第一社會福利院,僅能提供 1100 張床位,排隊登記的老人一度超過 1 萬人。一位從事養老工作的業內人士對該媒體稱,"1 萬多人排隊,每年隻能入住幾十位,即使按 100 人算,也要等上 100 年。"
" 那種一個月兩三千的不能考慮,條件設施不行,更不要說護理水平,我曾經去過一傢,老人們就在一個小院子裡坐著,吃飯時每個人拿個小盆,而且那些護理人員說話的口氣很不耐煩。"
△位於河南南街村的一所養老院內,老人們正在吃午飯。攝影 / Jason Lee 路透社
有朋友給吳所求介紹瞭一傢醫養結合的老年病醫院,以養老為主,也有醫生護士,如果是深圳市本地戶口可以走醫保,但是最多隻能覆蓋一周到十天,報銷上限是 6500 元左右,屆時系統變會自動切換回養老模式。
護士長介紹:包吃住,三人間,每個月 8910,所有護理人員三班倒,負責所有老人,沒有一對一服務。" 如果想一對一,也可以自帶護理人員,我們可以減 2400 元。"
護士長說,在深圳,這算是中上水平。
△養老機構價目表
凡是在送不送養老院問題上煎熬的人,一旦決定把父母送養老院,都會挑能力范圍內最好的選擇,以讓老人在沒有傢人陪伴的情況下過的舒服,也圖自己的心安。
雖然知道這需要巨大的資金支持,但養老院的價格,還是比一般人想象的高。
" 給孩子都那麼舍得花錢,老人辛苦瞭一輩子,不能在身邊養老,還不找個條件好的養老院,我自己的日子能過下去嗎?"
鄭綢看中瞭一傢保險公司的養老社區,獨門獨戶,整個社區分為獨立生活區和護理區。獨立區是給能夠生活自理的老人準備的,具體的收費是,第一筆需要交 20 萬的入門費,第二筆要根據一居室、小一室一廳、大一室一廳、兩居室這四種不同的戶型,分別交 100 萬、150 萬、200 萬和 300 萬的押金。月費是 5000-17200 元(不含餐費),以上都是按戶收費。餐費是按人收取,每人每月 1800 元。
護理區的月費會更高些,總計為 16000-24000 元 / 月不等。
△北京第一社會福利院裡的老人,正在上網娛樂。攝影 / Kim Kyung-Hoon 路透社
後來他聽說還有外資的養老機構,也順帶打聽瞭一下。這傢外資機構總部在上海,北京也有。對入住的老人有一定的要求,要預先評估,比如有精神類疾病,認知障礙,或者嚴重失能的老人,一般不會接收。
費用方面,能夠自理的老人費用在 12000 元/月-15000 元/月之間,需要護理的老人,按照護理級別的不同,每月的費用在 15000 元-25000 元之間。
" 貴的地方,不光硬件好,軟件也不錯,更重要的是傢境更接近,就更容易聊得來。" 鄭綢說。
" 一開始我也覺得送老人去養老院舍不得,自己心裡也過不去。但是後來一想,跟老人一起住或者給老人買個房子在身邊,白天也是他們自己在傢,晚上我們回去也是各忙各的,還要給我們做飯,時間長瞭有瞭矛盾更不開心。這樣我們把給他準備另一套房子的錢,用在養老院,條件又好,又有同齡人,想想也是不錯的,我爸最後也同意。"
他顯得很輕松,好像解決瞭一件大事。
△某外資品牌養老機構,環境舒適,但定價較高。費用在 12000 月 / 月至 25000 元 / 月之間。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那樣輕松。徐菲是一名腦外科醫生,在醫院見慣瞭生死別離,也見到瞭形形色色的不易,拿不出錢的、沒時間的。每天穿梭於手術臺和病人之間的他,最長不間斷手術記錄是 27 個小時。
即便如此,他絕不會送自己的父親去養老院。" 這是我的底線。每個人都不容易,隻是不容易的方面不一樣。條件好的人的煩惱,並不比條件不好的人少。如果用自己的困難作為借口,我說服不瞭自己。"
方嘉珂剛接到一個電話," 我們這兒一個老人的孩子,給我打電話特別高興,說他母親自從來瞭以後,心情開朗瞭很多,氣色也好瞭。"
二十多年前他在天津創辦瞭一傢養老機構,專門針對失能老人,後來還有瞭福利協會和公益基金等,他自己也是中國社會福利協會副會長。
他說,對於傢裡有失能老人的這部分人來講,很多問題是沒有經歷的人想象不到的。
" 剛才給我打電話的這個人,老母親失去自理能力很多年,總是對著固定的人,心理會發生很大的變化,到後來變成瞭對子女的怨恨,而且這種怨恨越來越強烈,最終導致整個傢庭的氛圍很不好,老人更不高興,惡性循環。
" 到瞭我們這以後,最起碼有護士和護理的人員陪伴,每個老人每天要接觸至少 8 個人,這 8 個人裡總有他喜歡的人,這就是一種盼頭。" 他笑著說。
△合肥的一所養老院內,一位老人坐在自己的床邊。攝影 / Stringer 路透社
送不送養老院,送什麼樣的養老院,怎麼開口說去養老院,絲毫不比我們為待下一代挑幼兒園和學校更輕松。
贍養上一輩的過程一旦開始,每一個選擇,都充滿瞭無奈。父母對自己童年、少年乃至青年時期的付出,使子女們都希望能給父母一個更好的晚年。然而這些已經步入中年的子女們,受制於金錢與時間,往往既不能讓父母享受最好的照顧,也不能長期陪伴父母左右。
將父母送往養老院,或許是保障自己傢庭和諧及生活舒適的最好選擇。但除瞭金錢的壓力外,情感上的羈絆也讓子女們躊躇不已。面對撫養自己成人的父母,終究是不忍。
但無論如何無奈,這個選擇的時刻,總有一天會到來。
△合肥的一所養老院內,一位老人透過門縫向外張望。攝影 / Stringer 路透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