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做完最後一單，月嫂李國勤就可以回河南老傢過年瞭，坐一晚火車，她就能在除夕當天趕到傢。
春運的票不太好搶，李國勤半個月前就托老鄉買票，臥鋪票一張近 300 元，她舍不得，想買 140 多元的硬座，很可惜，沒搶到。最終，她買到一張站票。
在寧波做瞭 13 年月嫂，李國勤掙到瞭百萬，前段時間，在當地的傢庭服務業協會上，還作為先進代表發瞭言。
但賺滿百萬元的李國勤，每年回傢，如果是自己買票，都是一張硬座票，或者像今年，買不到硬座就站回去，16 個小時。
李國勤
我錯過瞭大學，不能讓孩子們錯過
見到李國勤費瞭一點周折，她半個月前剛接瞭一單，正在工期，之前有媒體電話采訪她，她覺得不好意思，" 我們上單後不能隨便接電話，不然會被雇主投訴的。"
這次，經她所在的 寧波海曙藍孚傢政服務有限公司和雇主溝通後，對方很爽快地答應她出來兩個小時，李國勤一直說，這傢雇主實在太好瞭。
短發，皮膚白皙，微胖，說話慢聲細語，看起來，55 歲的李國勤精神蠻充沛，而實際上，前一晚上，她隻斷斷續續睡瞭兩個小時，對月嫂來說，這樣的睡眠是常態。
這天上午，女兒剛給李國勤打過電話，說她刷到一張大年初一的臥鋪，讓媽媽把原來的站票退瞭，晚一天回傢。
李國勤在電話裡把女兒 " 兇 " 瞭一頓，給出的理由無可反駁：" 我年初一回傢幹嘛，下瞭火車也沒轉乘的車瞭，年三十到傢，安安心心在傢過除夕，多好。"
一旁的傢政公司負責人魏雪麗指瞭指她說，" 行瞭，行瞭，你還不是因為人民幣。"
李國勤笑瞭下，沒接話。
李國勤的老傢在河南南陽，她是 2005 年隨同村的人一起到寧波做月嫂的。那一年她 19 歲的女兒和 17 歲的兒子一起考上大學。
在老傢，李國勤算是一個能折騰的人：做過小學數學老師，開過煙酒批發部，開過飯店 …… 生意很好，但當地賒賬嚴重，10 多年做下來，錢沒賺到，欠條倒是收瞭一大沓，到現在，她還有 10 多萬元的外賬，算是徹底收不回來瞭。
能折騰的李國勤年輕時差點成瞭大學生。上個世紀 80 年代，高中畢業的她考上瞭一所大專，但因為傢裡沒錢，父母把她的錄取通知書藏瞭起來，她在兩年後才知道這件事。
" 我一直以為自己沒考上，天天晚上睡不著，都有點精神崩潰瞭。因為我讀書時成績很好，考試是全鄉第一，最後別的同學考上瞭，我卻落榜瞭，想不通，覺得自己命不好。"
所以，當兩個孩子考上大學後，李國勤是無論如何都要供他們讀書的，這算是她的信念，" 我有生之年，要給他們帶來改變。"
那個時候，兩人的學費加生活費一年兩萬多元，為湊齊這筆錢，李國勤賣掉瞭自己戴瞭多年的三金：金耳環，金項鏈，金戒指。在當地，三金對女人來說，那是門面。
就這樣七湊八湊，第一年的錢夠瞭，但李國勤心裡沉甸甸的，因為後面還有四年。
當時親戚朋友都勸她，讓孩子出去打工吧，就沒那麼辛苦瞭。還說，讀瞭書又怎樣，你說起來是高中畢業，還不是在傢種田。
她隻回瞭一句：人各有志。
我能做到最好，因為我有知識
李國勤的月嫂生涯就這樣開始瞭。
2005 年，月嫂的收入不像現在，那個時候，做到最好每月也不過 2000 多元，剛入行的李國勤隻能拿到每月 1000 多元。
" 我當時就覺得這行好，首先它不欠賬，其次它每下一次單都會漲工資，隻要踏踏實實做，肯定一年比一年好，而且我堅信我能做到最好，因為我有知識。" 這是李國勤的眼界。
" 她的學習能力真是非常強，我們培訓月嫂是有教材的，她的教材上密密麻麻都是批註。" 和她相識瞭十多年的魏雪麗 舉瞭個例子，書上寫要怎麼給小孩子洗澡。李國勤在旁邊寫一句：腳先入盆，" 這是老師上課講的，非常重要的細節，她都記下來，而一個優秀的、專業的阿姨，做事就體現在這些細節上。"
天天都和月嫂們打交道的魏雪麗 對此體會最深：公司提供的護理日志，給每位月嫂提供瞭做事的主幹，有文化的很快能理解，做起事來清清爽爽，沒文化的全靠死記硬背，做起傢務像沒頭蒼蠅，" 有一個阿姨，記不住，每次給客戶護理，都先跑到陽臺上，拿出小本本看一下再做，照本宣科。"
李國勤的高中文化在她做月嫂時幫瞭她大忙。" 在醫院裡做月嫂時，要常接觸硫酸鎂、 高錳酸鉀 、碳酸鈣， 說實話，這些我一點都不陌生，記起來，一點都不吃力。"
她曾服務過一個客戶傢，小寶寶的名字中有個 π，她立刻說是不是祖沖之的那個圓周率，3.1415926 和 3.1415927，客戶驚奇：阿姨，你怎麼記這麼清楚？
這個時候，李國勤是有點小驕傲的：" 我讀書時數學最好。"
雖然都是打工，可性質不同
做月嫂，最大的挑戰大概就是遇到挑剔的客戶。
孩子一月增重隻能 1.5 斤，不高不低；洗衣服隻能手洗，還不能把水灑出來；燉雞湯要不多不少不咸不淡，數量要不多不少 …… 這些都是李國勤遭遇過的雇主。
她當然會覺得委屈，但會主動和對方溝通，也會勸慰自己：人傢挑剔才能提高我的水平，或者人傢付瞭工資，自然會提出要求。
" 她不畏難，不挑活。我們這行挑活的阿姨不少，但她從不挑，什麼活都接。我覺得還是因為她學習能力強，遇到挑剔的客戶就再學習提高，學習能力差的，遇到這種就會怕，說算瞭，我不去瞭，做點便宜的就行。" 魏雪麗說。
最初，和李國勤從老傢一起出來做阿姨有 10 多位，幾年間，大傢都陸續回傢瞭。
出來時，每人都帶著自己的小目標，有人是想還清欠債，有人是想給傢裡買一臺彩電，魏雪麗至今記得有一位阿姨是想攢錢買一臺拖拉機，有一天她來辭職，說攢夠買拖拉機的錢瞭。
隻有李國勤一直堅持到現在，因為她的小目標是供兩個孩子讀完書：兒女雙雙畢業，兒子又考取瞭人大的研究生。女兒留在瞭武漢，兒子定居北京，她又資助兩人買房安傢。
" 我知道即使讀書畢業瞭也是去給人傢打工，但打工和打工的性質、待遇都是不一樣的。" 李國勤的想法直白又簡單，" 我們農村出來的孩子，沒錢沒背景，改變自己隻能靠讀書。"
魏雪麗說，李國勤是高定瞭自己的人生目標。" 我因為招工，接觸過很多農村來的人，很多人都覺得把孩子養大，給他娶妻生子，目標就是實現瞭。李國勤的目標不止這些，她的人生廣度和高度就不同瞭，我由衷佩服她。"
2016 年，李國勤的兒子研究生畢業，找工作時候，有兩個選擇：進一傢大公司，但最初每月隻有 800 元生活費；進一傢小公司，每月能掙 3000 元。兒子拿不定主意，和媽媽商量。
" 我說你還是去大公司，先學到東西，有技術和真本事瞭，你再要求提工資。" 李國勤知道兒子當時的顧慮，" 他想要是一個月掙 3000，媽媽聽瞭肯定高興，一個月 800 元，我會不接受：辛辛苦苦供你讀書畢業，一個月才這點！"
李國勤說不出什麼大道理，隻有一個樸素的理念：你學到真本事瞭，能搞定事情，才能要求高工資，什麼都不會的時候肯定拿錢不多。
如今，兒子已經在當初實習的大公司站穩瞭腳跟。
錢沒花到我身上，但我依舊開心
13 年攢夠百萬，這其實意味著，掙的這些錢李國勤一分都沒花。
雖然已經到寧波 13 年，李國勤到現在還分不清東西南北，別人做月嫂一年做 8 個月，她一年做 10 個月，這 10 個月，吃住在不同的客戶傢裡，幾乎足不出戶。
" 我就對超市的名字熟悉，歐尚、三江，其他地方都不知道。"
她現在做到瞭公司的明星月嫂，月入近萬，但和十幾個老鄉租瞭一間房，每月均攤 1000 多元的租金。對他們來說，這隻是一個存放行李的地方。
這麼多年來，李國勤在寧波沒有逛過街，沒去過任何一個景點，也沒給自己買過禮物。" 說句難為情的話，連雙襪子都舍不得買，覺得這錢是分分秒秒熬出來的，要用在刀刃上。"
女兒工作後想給媽媽再置辦一份三金，被她制止瞭，李國勤又給出一堆蠻有說服力的理由：耳環磨耳朵，戒指硌手，做事不方便；買化妝品，她說怕小寶寶過敏。
魏雪麗搶白她：純天然的化妝品多瞭去瞭。
懂她的魏雪麗感嘆，這些月嫂人人都燒得一手好菜，但輪到自己吃飯，不上單的時候就是一個大白饅頭就著老幹媽，" 我給他們上課，說你們掙瞭錢要給自己買禮物犒勞自己，因為自己開心，工作才開心，但很少有人這麼做。"
可李國勤不覺得自己辛苦，她認為自己過得很開心，連說幾個字：值，值，" 想到孩子，我心裡自豪，踏實。"
她感念身邊的一群人，采訪中，反復對我說，你一定要把這些話寫進去：我感謝一起做月嫂的姐妹們，大傢相互幫助，感謝魏經理，培養我，給我提供瞭這個平臺，讓我從農村走出來，這是我的真心話。
每年從寧波回傢，如果是兒子女兒給她買票，買的不是硬臥就是軟臥，但她自己買，不是硬座就是無座。今年這張票，是她提早讓老鄉買好的，不想驚動孩子們。
" 我老公聽說我要站回去，說你這樣太辛苦，又說，好的，快回來吧，回來我給你多按摩按摩。" 說這句話時，李國勤笑得尤其爽朗。
魏雪麗指著她說，你以後不能再站著回去瞭。李國勤搓著手，笑呵呵地點頭，" 好，好，我接下來的目標是，以後都臥鋪回傢。"
來源：錢江晚報
（編輯 張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