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浪嶼的地標之一,東南端覆鼎巖上矗立著一尊醒目的鄭成功巨型石雕,按劍挺立,面朝臺海,高 15.7 米,寬 9.2 米,重 1400 多噸,於 1985 年落成。當地人都說國姓爺的雕像能鎮臺風,此後臺風見瞭廈門都繞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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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月 8 日,在波蘭克拉科夫舉行的第 41 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委員會會議上,廈門鼓浪嶼被正式列入世界遺產名錄。
鼓浪嶼多麼小,這個僅有 1.88 平方公裡的袖珍小島,在比例尺稍大的中國地圖上不過一粒細沙;而它的歷史密度又如此之大,承受住瞭中西文化深度碰撞交匯的巨大張力,雞犬相聞的漁耕聚落,蛻變為海上花園國際社區、全球最富裕的地區之一,成為 20 世紀中國先進生活方式的引領者;更別提那麼多呼嘯而過的風雲人物與傢族往事,阡陌縱橫,交疊盈積,每棟老房子都似乎人格化瞭,默默傾訴著這座伊甸園的前世今生。
鄭成功屯兵鼓浪嶼
鼓浪嶼這個名字,來自小島西部一塊中空的大巖石,日久天長被沖出一孔洞,驚濤拍岸時聲若鼓鳴。鄭氏傢族與鼓浪嶼關系密切。如今小島東南端覆鼎巖上,矗立著一尊醒目的鄭成功巨型石雕,按劍挺立,面朝臺海,高 15.7 米,寬 9.2 米,重 1400 多噸,於 1985 年落成,堪稱小島新地標。當地人都說國姓爺的雕像能鎮臺風,此後臺風見瞭廈門都繞道而行。
1644 年,歷史如同加速度般風雲突進。大明王朝走到窮途末路,鄭傢父子擁立隆武政權,很快鄭芝龍又投降清朝,鄭成功帶著一支部隊退守金門,隆武帝被清軍擒殺,鄭成功母親抵抗清軍自殺而死 …… 國仇傢恨,讓鄭成功燒掉儒冠儒服,發誓終生抗清。
鼓浪嶼日光巖有一處 " 龍頭山寨遺址 ",便是當年鄭成功在山上屯兵紮寨之所,現存一座石砌寨門。寨門四周的巖石,鑿有許多排列有序、大小如拳的圓孔,是士兵用以架梁搭屋的梁洞。這裡也是 " 鄭延平王水操臺故址 ",延平王是南明永歷帝敕封鄭成功的爵位。水操臺正對如今龍頭街至永春路一帶,海水漲潮時,戰船可直駛進來,鄭成功當年就佇立於此,手持令旗,操練水兵。從最初時日艱難,帶領幾條船、兩三百兵士在南澳、海澄、鼓浪嶼一帶遊弋,到 1650 年占據廈門,勢力日漸壯大。鼓浪嶼現歸屬廈門思明區," 思明 " 一名來自鄭成功,廈門大學還留存有他曾練兵的演武場、演武亭。再往後,便是 1661 年的著名一戰,鄭成功驅逐瞭荷蘭人,一舉收復臺灣。
鼓浪嶼的發展,在鄭氏傢族與清王朝的爭戰結束後中斷。清朝對海洋和民眾的控制,不比明朝寬松多少,鼓浪嶼活力無存,僅在內厝澳、鹿礁、" 巖仔腳 "(即日光巖麓)棲居約百來戶人傢。小島回歸寂寞,兩百多年間長期被作為墓葬之地," 廈之無塋地者,每葬於此 "。直到 1841 年突至的炮火,驚破荒草萋萋的寂寥。
洋人帶來面貌一新
1841 年 8 月 26 日,一支由 36 艘戰艦與運兵船、2500 餘名士兵組成的英國艦隊,直撲廈門灣,頓時炮聲震天動地。鼓浪嶼上的燉臺雖設有大炮,但基本沒有殺傷力,隻能用於報警。某些說法稱鼓浪嶼守軍奮起抵抗,炮擊英國軍艦,其實隻是鳴炮警報。
這也像是當時中國的縮影,無力抵抗洋人的堅船利炮。1842 年《南京條約》簽訂,割地賠款,廈門是五口通商的口岸之一。1845 年清廷付清賠款後,英軍才全部撤出鼓浪嶼,武力占據達 5 年。
英國人喜歡這裡,稱它是廈門周圍許多小島中 " 最有興趣的一個 "," 是廈門的鑰匙 "。除瞭風景優美,英國人麥克華森《在華兩年記》中寫道,鼓浪嶼島民 " 對歐洲人的風俗習慣比廣州商人更加熟悉。他們能夠列舉東印度群島的物產和講述許多地方的政府,如數傢珍 ……" 這種見識讓初次登島的英國人大吃一驚。
閩南百姓一直有出洋務工的傳統,鴉片戰爭前的《廈門志》記載廈門人 " 服賈者以販海為利藪,視汪洋巨浸如衽席 ",雖受海禁政策壓制,但也不是完全閉塞。鼓浪嶼這座小島,坐落在帝國的天涯海角,遠離主流政治," 島民們從四面八方輾轉流落到這座小島上,初衷都是為著謀生存、求發展,而不是為著和人一較高低的。這種人口特點使得他們在對待外來事物方面,往往表現出一種寬容豁達的態度 "。
19 世紀 80 年代,日光巖寺坐轎子的洋人,旁邊是日光巖東面巨石上的著名題刻 " 鼓浪洞天,鷺江第一 ",署名清代道光年間進士、廈門人林鍼,他也是中國最早掌握攝影技法的人
這種地理人文環境,使得英美等國的商人來廈門開洋行、辦工廠,卻大都把住宅設在鼓浪嶼。定居於此的外國人越來越多,日益想介入島上的市政管理。1878 年英、德領事發起組織鼓浪嶼道路墓地基金委員會,鼓浪嶼的近代城市建設亦由此開端。1900 年的 " 廈門事件 " ——日本人借口在義和團運動中保護僑民,派軍登陸廈門與鼓浪嶼,英美的戰艦立即趕到廈門海域,雙方劍拔弩張,最後以日本人悻悻撤走結束——也給瞭英美以口實,借此提出在鼓浪嶼開辟公共租界。中國政府出於對英美 " 兼護廈門 " 的虛弱期望,與實則無可奈何的情勢,雙方於 1902 年簽訂瞭《鼓浪嶼公共地界章程》。工部局成為鼓浪嶼唯一的管理機構,小島的命運軌跡再次轉變。
1902 年《鼓浪嶼公共地界章程》簽訂,工部局成為鼓浪嶼唯一的管理機構。圖為 1908 年,工部局英屬印度錫克族巡捕的合影,前排右三為時任工部局巡捕長密芝諾
洋人的到來,從醫療、教育、生活方式、社會風尚等方方面面,重塑瞭小島的面貌與氣質。最早的先驅者是一批傳教士。1842 年 2 月,美國歸正教會的傳教士雅裨理,第一個登陸鼓浪嶼。為瞭打開局面,雅裨理邀請友人甘明醫生在鼓浪嶼開辦診所,這是西方現代醫療進入廈門之始。島上出現真正現代意義上的醫院,是 1897 年由傳教士鬱約翰創辦的鼓浪嶼救世醫院。
傳教士鬱約翰 1897 年創辦的鼓浪嶼救世醫院,舊址現為故宮鼓浪嶼外國文物館
傳教士們同樣熱衷辦學,以此服務傳教。從 1844 年問世的福音小學始,懷仁學校、毓德女學、尋源中學、養元小學、英華書院等一批學校如雨後春筍般出現。不僅男女受教育機會均等,全面發展的現代教育理念也被引入小島,教育甚至從娃娃抓起:1898 年中國第一所幼兒園懷德幼稚園誕生於鼓浪嶼。保留至今的一份 1934 年的幼稚園課程表,竟有言語、國文、常識、計算、公民遊戲、圖畫、手工等 9 種之多。窺斑見豹,可以推想中學教育體系的完善發達,從教會學校出來的學生,往往多才多藝。曾任福建省社科院副院長的黃猷,畢業於英華中學,他回憶道:" 為這種文化所化的一代、兩代鼓浪嶼人,男士是昂藏、灑脫而敬業、勤謹,女士則是修整、大方而喜樂、恬靜,一群群男女學生走在街上,就是一道道顯得超凡脫俗的風景線。這是真情的流露而非對英國紳士、淑女貴族氣派的仿真。"
1898 年中國第一所幼兒園懷德幼稚園誕生於鼓浪嶼,采用當時先進的福祿培爾和蒙臺梭利教育法。圖為幼兒園部分員工和孩子的合影
如何讓更多的人聽懂福音?傳教士一直在尋找解決辦法。來鼓浪嶼傳教的打馬字、羅啻等牧師,先是學會本地方言閩南話,然後嘗試用拉丁字母連綴切音,由此創造出閩南白話字。隻要掌握二三十個字母與簡單的拼讀方法,就可進行閱讀,很快由鼓浪嶼傳到閩南,繼而輻射到東南亞。有許多普通百姓,特別是目不識丁的婦女,因此獲得閱讀書寫的能力。直到 1958 年,周恩來作《當前文字改革的任務》的報告,還提到國內外能使用閩南白話字的人有 10 萬人以上。1879 年盧戇章定居鼓浪嶼,正是在與打馬字們的接觸切磋中,受閩南白話字的啟發,創制瞭中國第一套完整的拼音方案,被譽為現代漢語拼音的元祖。
從 19 世紀末開始,洋人們引入的新鮮事物在鼓浪嶼出盡風頭:1860 年嶼上便出現瞭遊藝場,可以打網球、板球、曲棍球。據一位英國人回憶,1878 年他第一次到鼓浪嶼,就看到教堂裡有人在彈風琴瞭。鼓浪嶼人學會瞭演奏鋼琴、風琴、小提琴等西洋樂器,音樂成為生活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廈門第一支足球隊,第一次運動會,第一次放映電影,第一個將攝影術引入中國,都發生在這裡,可謂領潮流之先。
鼓浪嶼的市容市貌也由此一新。1902 年工部局成立後,對市政管理制定瞭事無巨細的細則,諸如不許在聚餐時猜拳、不許虐待傢畜、養狗要領牌照等等。工部局還從 1910 年關閉瞭鼓浪嶼的 12 傢鴉片館,徹底禁售鴉片。工部局在人煙稠密之處開挖大井,提取井水後加入鹵化石灰,用於沖滌下水道。20 世紀 30 年代閩南地區幾次爆發鼠疫、霍亂、瘧疾等傳染病風潮,鼓浪嶼均得幸免。
華僑掀起建設高潮
洋人開啟瞭鼓浪嶼發展的序幕,但鼓浪嶼真正的市政建設高潮,是在 20 世紀初一批華僑回國潮之後。
之所以選擇鼓浪嶼,大概因為這個小島是動蕩年代相對平穩的 " 桃花源 "。小刀會攻占廈門,太平軍各部多次入閩,都未殃及鼓浪嶼。還因為是公共地界,各種勢力都在這裡保持中立,不敢造次。有陳國輝、張毅等閩南著名土匪在島上建私宅,也有如福建督軍孫道仁等辛亥革命後的失意官僚在這裡韜晦養老;革命傢林祖密在鼓浪嶼成立 " 中華革命黨福建支部 ",組織 " 護國軍 " 討伐袁世凱;1926 年以後,中共也在鼓浪嶼開展過地下活動,中共福建省委機關設在鼓浪嶼。有人形容,出瞭島劍拔弩張的死對頭,等回到鼓浪嶼,都暫時放下恩怨偃旗息鼓,即使路上碰見也各行其道。
20 世紀 20 年代,林爾嘉(前排右一)與外國友人在菽莊花園的留影。在擔任鼓浪嶼公共地界工部局當時唯一華董的 14 年裡,林爾嘉為華人居民爭得合法權利做瞭許多工作
這樣的 " 避風良港 ",使得華僑敢於在此大手筆投資,財富大量集中。"20 世紀 30 年代初的鼓浪嶼,成為全中國乃至世界上企業總部分佈密度最高的地區之一。" 有外國人寫道,當時世界隻知 Kuloosu(鼓浪嶼),而不知 Amoy(廈門,根據閩南話音譯)。鼓浪嶼的房地產業迅速興起。島上現存的 1100 多幢近現代建築,絕大部分建於這一時期,70% 以上是歸國華僑和漳州泉州兩地的富商所建。
從 1927 年起,工部局的華人董事增至 3 人,不斷壯大的華人力量在爭取對等的政治權益,這也是首次不由官方指派、而由民間推舉產生的華董。島上影響最大的兩大華僑林爾嘉、黃奕住,都擔任過工部局的華董,推動鼓浪嶼民生面貌進一步改善。
20 世紀 30 年代,德國水兵遊覽鼓浪嶼日光巖留影。鼓浪嶼真正的市政建設高潮,是在 20 世紀初一批華僑回國潮之後,島上現存的 1100 多幢近現代建築,70% 以上是歸國華僑和漳州泉州兩地的富商所建
1938 年 5 月 13 日,日寇侵占廈門,寧靜時光被攪亂,大批難民湧入鼓浪嶼。鼓浪嶼原有居民 3 萬餘人,十餘天後,人口陡然激增瞭 10 餘萬人。鼓浪嶼人面對危機迅速做出反應:前後設立瞭 53 處收容所,統一供應米粥;工部局與糧商協商,采辦大米,杜絕哄抬糧價;治安實施保甲制,發現不良分子及時申報;當時海上航道被封鎖,嶼內便選擇偏僻地段作為垃圾臨時掩埋場所,衛生股組織衛生宣傳,醫師主動開展義務診療,在衛生設施嚴重不足的情況下,鼓浪嶼沒有爆發任何群體性流行病。更讓人感嘆的是,危機重壓之下,鼓浪嶼救濟會還有 " 餘心 " 顧及許多帶著嬰兒逃難的母親,擔心嬰兒夭折,而特設一個育嬰處專門照顧母嬰。甚至考慮到難民兒童失學問題,開辦瞭一所難童學校,收容瞭近 500 名學生。不得不說這場危機考驗,鼓浪嶼交出瞭一份高素質的答卷。
1941 年 12 月 7 日,日本在偷襲珍珠港的同一天,派軍強占鼓浪嶼。英法等國的軍艦二戰爆發後早已駛離鼓浪嶼,無力與日軍抗衡。日偽統治下,鼓浪嶼公共地界不復存在。抗戰勝利後,駐廈日本海軍的投降儀式在鼓浪嶼舉行。
1941 年 12 月 7 日,日本在偷襲珍珠港的同一天,再次強占鼓浪嶼。日偽統治下,鼓浪嶼公共地界不復存在。圖為日軍在鼓浪嶼的一傢醫院前
1949 年 7 月 22 日,蔣介石大陸最後一夜住在鼓浪嶼。他對這個小島很有好感,30 年前受陳炯明排擠,曾到這兒避居解悶,日記中寫道 " 吾能住此三足月,養氣讀書,則無上之幸福也。" 此後 10 月 7 日,中秋節次日,蔣介石從臺北來廈門給軍隊慰問鼓氣,不過當晚便返臺瞭。狂瀾既倒,8 天後,解放軍經過激烈一戰登臨鼓浪嶼,國民黨守軍撤往小金門。鼓浪嶼的歷史翻開新的一頁。
驚人的歷史密度
大多老宅深藏不露,逛鼓浪嶼,最適合提前做足功課,待來到老房子跟前,帶著歷史體溫的故人與往事,便在想象中漸次浮現。前文提及的傳教士雅裨理,是歸正教會的傳教士。以他到鼓浪嶼為起點,1942 年,美國歸正教會在紐約舉行瞭紀念在華傳教 100 年的活動,主持人正是作傢林語堂的夫人廖翠鳳。林語堂的父親林至誠,也歸屬歸正教會,是閩南最早的一批華人牧師之一。林語堂在鼓浪嶼讀中學,後在聖約翰大學戀上瞭鼓浪嶼名醫之女陳錦端,但最後啼笑因緣,娶瞭陳傢的鄰居廖翠鳳,同樣成就一對佳偶。現在漳州路 44 號的林語堂故居,是曾經的廖傢別墅,1919 年兩人在鼓浪嶼成婚後就住在二樓的一個房間。作傢後來從這裡走向世界,向西方介紹中國,他用英文寫成的《京華煙雲》,不少故事取材自鼓浪嶼的幾個傢族,又讓林語堂贏得諾獎的提名。
這便是在鼓浪嶼漫步的迷人體驗,找出歷史的一個線頭,便可拎起一串掌故與遺事。有人統計過,從宋元豐八年(1085)到清道光九年(1829)的 700 餘年裡,廈門共出瞭 25 位進士、97 位舉人、71 位貢生,其中僅有 2 位貢生是鼓浪嶼人。而從近代以來,小島古老的坊巷中,走出瞭一批最早接受西方文化的知識精英,影響遍及中國與世界。鼓浪嶼歷史文化陳列館的 " 名人堂 ",名字驕傲地鋪滿瞭一面墻。這是地靈與人傑的互相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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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孤懸海中的蕞爾小島,最初被迫以開放的姿態應對時代風雲,而它又讓人看到,一旦敞開懷抱擁納世界,一個小島又能匯聚怎樣驚人的力量,將世界聯通於一身。
(參考資料:紀錄片《鼓浪嶼往事》、李啟宇、詹朝霞《鼓浪嶼史話》、何丙仲《鼓浪嶼公共租界》、泓瑩《鼓浪嶼原住民》、詹朝霞《鼓浪嶼故人與往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