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聖節，請收下這隻混小鬼
——何曉寧
誰知道是怎麼回事呢，總之，我打開包裹的時候，一隻綠色的東西正瞪著兩個黑漆漆的洞，陰森森地望著我。
真是見鬼，我寧願收到一顆定時炸彈！
" 你是什麼玩意？" 我捂著鼻子問。這傢夥實在太臭瞭，剛剛從臭水溝裡爬出來？身上還掛著腐爛的水草和吃剩的魚骨頭。
" 萬聖節快樂！" 那個傢夥沒有嘴，不知道用哪個部位在說話，聲音嗞嗞啦啦，像是從一臺信號不良的破爛收音機裡發出來的。他從盒子裡蹦出來，噔噔噔，跳過我身邊，跳到凳子上，跳到桌子上。我的桌子上擺滿瞭零食袋，他把腦袋鉆進袋子裡，哼哧哼哧地舔、吃，徹徹底底一副小狗模樣。我還是沒有搞清楚，他到底是用哪個部位吃東西的。
" 我是混小鬼。" 吃完瞭，他一屁股坐在我的鍵盤上。突的一下，電腦黑屏瞭，我寫瞭十萬多字的稿子瞬間灰飛煙滅。我暴跳如雷，一把拎起混小鬼的綠頭發，把它塞進馬桶裡，蓋上蓋子，按下沖水。
我要冷靜冷靜。
插圖：職業
咚咚咚，馬桶蓋子被敲響。這個小混蛋，還挺有禮貌。我剛剛的行為好像過於激動瞭，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呃，不，一個小鬼。不管是小什麼，都不應該對他太刻薄。我得先知道，他到底是來幹嘛的？
我打開蓋子，把混小鬼放出來。混小鬼在馬桶裡沖瞭個澡，已經變得幹幹凈凈，身上還殘留著一股清潔水的味道。他喜歡上瞭住馬桶。
" 今天是我們混世界的節日，每一隻小鬼都要出來嚇人。我大哥嚇哭瞭一萬頭豬，所以他做瞭混騎士；我二姐嚇哭瞭一萬朵花，所以她做瞭混女巫；我三哥嚇哭瞭一萬個神仙，所以他做瞭混悟空；我四哥見到什麼嚇什麼，所以他做瞭鬼混大人；我六弟嚇哭瞭一萬個小孩，所以他做瞭混世魔王；隻有我還是混小鬼，我做瞭一千年混小鬼瞭，每年這個時候我都出來嚇人，可是沒有一個人被我嚇哭…… " 說到這裡，混小鬼有點傷感瞭。
" 其實你挺嚇人的。" 我安慰他，" 隻是畫風有點不太對…… " 我覺得，一隻真正嚇人的鬼，不應該說太多的話，做太多離譜的動作，更不要像一隻小狗似的去搶人傢的零食吃，隻要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讓陰森森的長袍子和綠幽幽的長頭發在從窗外吹進來的夜風中忽悠忽悠地飄蕩，時而左右移動兩步，就夠嚇人瞭。不過，這些話還是不要告訴混小鬼吧，我可不想抹殺他孩子般的天性。
" 那你為什麼沒有哭？" 混小鬼天真地問我。
這個，這個，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 大概是因為我不會哭吧！" 我隻好這麼說，" 我長大以後，就再也沒哭過瞭。"
" 為什麼長大以後，就再也不哭瞭呢？" 混小鬼的問題太討厭瞭，讓我想起瞭很多很多過去的事情。我害怕跟任何人打交道，害怕跟任何人產生關聯，我害怕現實。所以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沉浸在文字虛構的世界裡。可是，我不能把這些告訴混小鬼，他是不會明白的。
混小鬼站在馬桶蓋子上，空洞的眼睛望著我，好像很懂我的心事一樣。我害怕別人看透我的心事，不過對混小鬼，我一點兒也提不起防備。面對鬼要比面對人輕松得多。
" 混爸爸說，混世界的每一隻鬼都必須出來嚇人，嚇哭的人越多，就越厲害。可是我一點兒也不想嚇人。" 混小鬼表現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 難道除瞭嚇人，就不能做別的事情嗎？"
" 一隻鬼除瞭嚇人，還能做什麼呢？" 這個問題可難倒我瞭。
" 那些被鬼嚇哭的人，為什麼不能給他們一個擁抱呢？" 混小鬼突然說，" 我要攢夠一萬個擁抱，變成混小暖！"
混小暖？你是怎麼想出這個怪異的鬼名字的？我忍不住笑出來。嗯，真是一隻瞭不起的小鬼，一隻有夢想、有愛心的鬼，還有點異想天開。可是看他的樣子，我對他實在沒有信心，有誰願意擁抱一隻沒有眼睛的鬼呢？我倒不擔心他會遇到危險。
混小鬼跳到洗臉池上，踮起腳尖，照瞭照鏡子，然後轉過身面向我，有點神氣地伸開他那兩條皺巴巴的胳膊，要和我抱抱。我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激動，走過去，擁抱他。我不記得有多少年，沒有體驗過這樣的擁抱瞭。
混小鬼提出一個讓我為難的請求：裝扮成一隻大鬼，和他一起，去擁抱每一個人。我猶豫瞭很久，接受瞭。畢竟，我不需要以真面目示人。我把自己從頭到腳偽裝起來，帶著混小鬼，出門瞭。
插圖：何曉寧
街上到處是挑著南瓜燈遊蕩的小鬼，發出誇張的、驚悚的尖叫。
" 那些討糖吃的小鬼都是小孩子假扮的，真正的鬼才不喜歡吃糖呢！他們會從煙囪、門縫、下水道鉆進屋子，把那些正在熨衣服、拉大便、看書、吃飯、睡覺的人嚇一大跳！" 混小鬼說。
我們走到掛滿血紅色燈籠的街道上，跟在一群假扮的小鬼後面。
" 嗚哇哇，我是長舌頭吸血鬼，快給我糖果！" 他們挨傢挨戶地敲門，說著蹩腳的鬼話，然後伸出臟兮兮的小手。
我從來不敢主動去敲別人的門，就算讓我變成真的鬼，我也不要這麼做。所以我隻好拉著混小鬼的手，排在隊伍末尾，等那些假扮的小鬼挨個領到糖果，蹦跳著離開，在屋子的主人還沒關門之前，我才敢鼓起勇氣，結結巴巴地說 :" 萬、萬聖節快樂，請給我們一個、一個擁抱吧…… " 屋子的主人先是很驚訝，然後才微笑著抱一抱我和混小鬼。
我努力驅趕著臉上的麻木與冷漠，制造出友好的表情，不過我帶著厚厚的面具，沒有人能看出我的猙獰。混小鬼也一樣。他想對每一個人笑，盡管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蠢，盡管他的微笑讓人覺得更加陰森。
就這樣，我們從街頭走到巷尾，得到瞭一百個擁抱。孤獨老人的擁抱，失意中年男人的擁抱，疲倦婦人的擁抱，以及滿懷好奇的孩子的擁抱……每一個擁抱都顯得夢幻而奇妙；每一個擁抱裡，都隱藏著一段故事；每一個擁抱，都改變著一段故事的結局。
黑夜隻剩下一條細細的尾巴，黃色的月亮逐漸變得透明。那些討糖吃的小鬼脫下偽裝，變成一個個單純的小孩，在媽媽的懷裡睡去。
我和混小鬼坐在屋頂上，看著那些真正的鬼從一處處煙囪、門縫、下水道裡鉆出來，背著大大的包袱，成群結隊地呼喊著，消失在淡月下的湖面上。
他們的包袱裡裝滿瞭人們的哭聲、人們的煩惱、人們的噩夢……那些被人們丟棄的東西。
" 我要走啦！" 混小鬼趴在我的背上，抱瞭抱我。
我很想讓他留下來。如果他願意，可以永遠住在我的馬桶裡，分享我的零食。我會努力練習微笑，去感受真實的美好。我會帶著他，在每一個夜裡去尋找擁抱，一萬個擁抱。
可是這樣的話，我怎麼也說不出口。
" 那我為你寫個故事吧！" 我對混小鬼說。
故事結局是 :
很久很久以後，一個萬聖節的夜晚，每一個人，都收到瞭一隻混小暖。而且，不會離開。
不過，這個萬聖節的夜晚，請先收下這隻混小鬼吧！要對他好喔 ~
混小暖—甜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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