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嗅註:近期 A 股最熱的話題,莫過於富士康 IPO 瞭。從 2 月 1 日招股書上報到過會,隻用瞭 36 天。有說法稱刷新瞭 A 股 IPO 最快速度紀錄,也有說法稱這意味著科技股或將成為 A 股新寵。今天這篇文章正好借著這件事回溯一下 A 股的發展簡史,以及上交所、深交所之間的競爭。文章來自微信公眾號“陸傢嘴局座”(ID:lujiazuijuzuo666),作者:局座。虎嗅獲得授權轉載。
1995 年,好萊塢影片《真實的謊言》在大陸上映,這是一部美國動作大片,投資金額高達 1.2 億美元,該片最終大獲成功,成為 90 年代動作片中的經典。也是這一年,在中國上海,同樣上演瞭一部驚心動魄的“動作大片”。
1995 年 2 月,國債期貨多空雙方就 327 品種展開對決,其中空方是萬國證券的老總管金生,當時他所領導的萬國證券,占到瞭全國一級承銷業務總額的 60%,在二級市場的經紀業務中,也占到瞭全國總額的 40%。當時萬國證券有一句響亮的廣告詞,說“萬國證券,證券王國”。
而管金生的對手中國經濟開發信托公司,簡稱中經開,背後的實際控制人是當時的財政部。而管金生與中經開對決的標的,是 1992 年發行、於 1995 年到期的三年期國庫券,是國債期貨的一種主力品種,證券代碼 327。
327 國債上漲時多方興奮心情,1995 年 2 月 23 日
同年 2 月 23 日,財政部將提高 327 保值貼現率的消息得到證實,多空雙方的對決也因此到瞭白熱化狀態。面值百元的 327,上午一度被中經開拉到瞭 150 元,當時的管金生有點懵瞭,要知道 327 國債每上漲 1 元,萬國證券就要賠進去 10 多個億。
中午 12 點多的時候,管金生找到瞭時任上交所總經理尉文淵提瞭三個請求:“能不能給我增加點持倉量?”“交易所能不能發個通知,說到現在為止,上海證券交易所沒有接到財政部貼息的通知?”“能不能把國債期貨交易停下來?”
很顯然,尉文淵不可能答應管金生任何一個請求。
到瞭下午 4 時 22 分,空方突然發難。327 國債期貨大量拋單突然瘋狂湧出,50 萬口!100 萬口!最後一張 730 萬口的超級大單,直接把價位強行壓至 147.40 元。全場目瞪口呆。
收盤後,根據統計,這天交易的最後七八分鐘,萬國證券一共砸出瞭 1056 萬口的賣單,面值高達 2112 元,而當時所有的 327 才值 240 億。很快,交易所在閉市後發出通知:“經初步調查,發現 327 國債期貨出現嚴重蓄意違規跡象,交易所正在作進一步調查瞭解,請各會員單位等待通知。”
晚上 9 點左右,上交所宣佈:
23 日 16 時 22 分 13 秒之後的交易是異常的,經查是某會員公司為影響當日結算價而蓄意違規,故 16 時 22 分 13 秒之後的所有 327 品種的交易無效,該部分成交不計入當日結算價、成交量和持倉量的范圍。經過此調查當日國債成交額為 5400 億元,當日 327 品種的收盤價為違規前最後簽訂的的一筆交易價格 151.30 元。
在“ 327 國債期貨事件”中,很多人把事件的原因歸結為管金生的頭腦發熱,無視持倉規定,但實際情況並不那麼簡單。根據當時的市場情況,對國債期貨交易價漲跌的預測,主要依據是國傢定期發佈的儲蓄保值貼補率,而國傢對保值貼補率的計算公式卻從來沒有對外公開過。於是,這個計算公式成瞭國債期貨市場的哥德巴赫猜想,無數人為之殫精竭慮。往往是今天出現一個據說最正確方法,明天又傳出一個內部計算公式,這也是國債期貨市場頻繁波動的主要原因。
右二管金生,1990 年
同年 5 月 17 日,時任證監會副主席李劍閣召開新聞發佈會宣佈:為維護改革開放形勢,保持經濟和社會穩定,保證金融市場的健康發展,經國務院批準,現決定在全國范圍內暫停期貨交易試點。10 月 9 日,萬國證券公司總裁管金生被依法逮捕,最終以受賄和挪用公款罪被判處有期徒刑 17 年,萬國證券也被迫與申銀證券合並,形成瞭之後的申銀萬國證券公司。
《阿Q正傳》是魯迅先生代表作之一,阿Q原本是個不被人瞧得起的混小子,姓趙,在《百傢姓》裡排第一,可趙太爺卻“給瞭他一個嘴巴”,反問“你怎麼會姓趙?你也配姓趙!”管金生最終慘淡收場,主要原因之一,肯定有高估自己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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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上海的南京路,一直往西,有一個地方叫靜安寺。這個靜安寺可不得瞭,它比上海建成的時間還早,相傳始建於三國時期。
80 年代,在靜安寺附近的南京西路 1806 號,曾經有一傢 10 平米左右的理發店。後來這傢理發店換瞭主人,這個新主人來頭可不小 —— 上海工商銀行信托投資公司。1986 年 9 月 26 日,就在這個被改造過的理發店裡,全國第一個股票交易櫃臺開業瞭,史稱“靜安營業部”。
靜安營業部,1986 年
1989 年,中央決定開發建設上海浦東地區,並決定設立上海證券交易所。1990 年 4 月 18 日,上海浦東開發辦公室正式成立,兩個月後,時任中共上海市委書記的朱鎔基,在海外訪問的時候宣佈上海證券交易所將於年內開業。
他這一宣佈,不但令海外輿論界大感驚奇,同樣也讓國內籌辦交易所的人感到措手不及,畢竟 1990 年並沒有成立交易所的計劃。時任中國人民銀行上海分行金管處副處長的尉文淵主動請纓,並向領導立下軍令狀 —— 保證上交所年內開業。
當然,消息出來後,急眼的還有深圳領導,因為深圳證券交易所想營業的申請早就遞瞭上去,連牌匾都做好瞭,但就是遲遲得不到批復,開不瞭業。深圳自然很著急,但怎麼辦?在左等右等還是得不到上級領導批復的情況下,時任中共深圳市委書記鄭良玉果斷拍板:先開始試營業,手續由市裡申請補辦。
1990 年 12 月 1 日,深交所試營業,成為我國改革開放後第一傢開門營業的證券營業部。因為搶瞭上交所的“第一”,深交所與上交所之間,也就此結下瞭梁子。
八天後,12 月 19 日,離年底隻差十幾天的時候,上海證券交易所在黃浦路 19 號浦江飯店二樓餐廳終於開業。由於時間倉促,上證所成立的時候自己的新大樓還沒建好,隻能臨時租用瞭上海浦江飯店的孔雀廳來做交易大廳。
時任上海市委書記朱鎔基參加開幕儀式,1990 年
那一天,開始交易的隻有 8 隻股票,分別是:延中實業、真空電子、申華實業、愛使股份、小飛樂、大飛樂、豫園商城和浙江鳳凰。這就是我們常常說到的“老八股”,而且當天上證指數的收盤點位為 99.98 點,數字極為吉利。
1990 年,是中國股市誕生的正日子。上海證券交易所成立初期,上海股票供求關系嚴重失衡。當時新的股票一時推不出來,隻能先通過對已上市公司增資擴股的方式,來增加股票的流動性。
1992 年 5 月 1 日,上海證券交易所放開瞭漲停板制度以及“ T+1 ”制度,隨後的“股瘋時刻”就此來臨。究竟有多瘋狂?放開漲停板當天,上證指數一小時就從 842 點,漲到瞭 1365 點。股票的漲勢更是瘋狂,以“電真空”為例,他的最高價是 2644 元,最低價為 1942 元,中間直接相差瞭 700 多塊錢,要知道,那時候還是 90 年代初期。
巨大的賺錢效應,對於新股的發行,大傢更是翹首以盼。為保證新股發行的公平、公開、公正,經人民銀行決定,新發的股票采用抽簽認購的方式向社會公眾發行,這也是“打新股”最初的由來。
當年,計算機技術還未廣泛應用,所有想認購股票的,必須要拿著身份證去營業部認購,當時的火爆情況可想而知。據《深圳特區報》記者金湧回憶,當時深圳的常住人口 60 萬,發新股時卻湧進瞭 100 多萬人。上海更是厲害,1991 年 12 月,上海三傢證券公司嘗試聯合租用上海 20 多個體育館,那次動用的工作人員、物力之多,在上海股票發行史上是空前的。為瞭確保發行安全,幾乎調動瞭上海所有警力,但還是出現江灣體育場和徐匯遊泳池等場館大門被瘋狂人流沖破,造成多人被踩傷的混亂局面。
大傢抱在一起,稍有不慎,隊就白排瞭,1992 年
為此,多傢證券都組織專人絞盡腦汁想辦法,最後在集中很多方案的基礎上,形成瞭 1992 年 30 元一本認購證的發行方式。認購證僅面向上海市民無限量發行,實行一次發行,全年有效,多次搖號中簽,一本認購證可以反復中簽。認購證所得收入,除成本外全部捐給上海社會兒童福利實業。
很多人都認為認購證一定會非常火爆,但事實並非如此。1992 年 30 元一張認購證並不便宜,要知道,工薪階層一個月的工資才 60 塊,多瞭買不起,少瞭又怕不中簽,還有不少人說認購證最後收入是捐給福利社的,認為這是券商想著法子騙錢的。
但事實上,大部分上海人都因為錯失這次發財機會而終生後悔。隨著發行規模、發行數量不斷加大,認購證的平均中簽率直接最高達到瞭 86.9%,而且伴隨著股市不斷升溫,認購證的價格也不斷攀升,直接炒上瞭天,當時一張沒有註明持證人情況的白板認購證,價格直接炒到瞭上萬元。頂峰時,最高達到瞭 3 萬元一張。當時不少精明的上海人,通過大量身份證不斷倒賣認購證,都發瞭大財,而最出名的,就是用雞缸杯喝茶的劉益謙。
上世紀,在經歷改革開放後,上海人的社會價值觀,至少經歷瞭三次沖擊,第一次是個體戶的沖擊,第二次是出國潮的沖擊,第三次就是股票熱尤其是認購證的沖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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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是我國第一個經濟特區。自 1980 年成立以來,經過十多年建設,已經從昔日的小漁村變成瞭現代化城市。與此同時,深圳金融業也得到瞭飛快發展,到瞭 1996 年,深圳市金融從業人員已經達到 3.5 萬人。而僅領先於上證所成立八天的深交所,無論在上市公司數量還是交易量等多方面,都能與上證所平分秋色。
上海、深圳,誰是改革開放之後的金融中心?這兩座城市都卯足瞭勁暗中競爭,而這種競爭集中反映在證券市場上。對於交易所來說,最重要的指標就是上市公司的數量和市價總額。
到瞭 1996 年,上證所前 9 個月成交額是 4893.6 億元,深交所則達到瞭 5739.8 億元,深圳全年交易量首次超過上海。從股價指數看,進入 1996 年,深證指數從年初的 1000 點左右,到瞭 9 月份,已經突破 3000 點,全年漲幅為 300%。而上證指數隻是從 550 點升到瞭 900 點左右,漲幅約為 163%,大大低於深圳。
1996 年 9 月,在加拿大出差的申銀萬國證券總裁闞治東,接到公司業務副總裁電話,說上海市政府有關領導來公司現場辦公,要求申銀萬國為推動上海證券市場的發展多做貢獻,同時認為公司自營盤子太小,要求擴大規模。
回國後,闞治東同主要領導碰瞭面,領導主要談瞭滬深兩地證券市場競爭的問題,領導說:“我們不怕競爭,不是說競爭要不擇手段,但是競爭一定要有手段。”而具體的手段之一就是通過上海幾傢主要券商,重點運作好一些對市場有引導作用的股票,把上海股市往前推進。領導引用瞭當時投資者極為時髦的說法,“高價股看長虹,中價股看陸傢嘴,低價股看金山石化”,指出瞭長虹、陸傢嘴、金山石化三傢公司股價對上海市場的導向作用。
最後,在上海永嘉路上的上海市證券管理辦公室的圓桌會議上,領導對各證券經營機構提出三點要求:一是要求方方面面不要松勁,把底部控制在 894 點至 900 點之間,然後實現上海證券市場穩步往上推進;二是要求指標股做到穩步上升,其中申銀萬國證券負責陸傢嘴、海通證券負責金山石化、上海國投負責申能股份、君安證券負責四川長虹;三是要做活板塊股,二線股也要逐步啟動往上推。會議結束前,主管領導講話打氣:“氣可鼓,不可泄,我們一定要做到深圳市場大下,上海市場不下,深圳市場小下,上海市場往上。”
上證指數全年走勢,1996 年
通過上海市方方面面史無前例的聯手努力,上海證券金融市場在深圳的挑戰面前逐漸占據上風,喧囂一時的“深強滬弱”聲音逐漸減弱。上海金融中心城市地位再次得到確認,上海金融、證券行業恢復瞭原先的那種自信和驕傲。
不過在 1996 年 12 月下旬,國務院聯合調查小組突然到瞭上海,調查證券經營中的違法違規問題。人民日報也隨之開炮,文章談到:“自 4 月以來,到 12 月 9 日,上證綜指上漲瞭 120%,深證成分指數漲幅達到瞭 340%,這在國際證券市場上,都是極為罕見的,中國股市明顯處於過高狀態。”文章要求:“各地方、各部門不能自行其是,幹預股市,要與中央保持一致,自覺維護全國集中統一的證券市場管理體質。”
人民日報頭版社論《正確認識當前股市》,1996 年
文章發出後,引起市場強烈震蕩。第二天,上海、深圳股市幾乎全面跌停,上證指數從前一個交易日的 1110.03 點下跌到當日的收盤指數 1000.02 點,下跌幅度達到瞭 9.91%。至此,《人民日報》也從一傢新聞媒體,成瞭一種股市政策工具,充當著“窗口指導”和“道義規范”的作用。
後來,在北京的進一步調查取證下,工商銀行上海分行行長沈若雷、深圳發展銀行行長賀雲,均以拆借證券公司資金罪名被撤職處分。另外被撤職處分還有海通證券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李惠珍、申銀萬國證券公司總裁闞治東、廣發證券公司總經理馬慶泉等人。但當時上海證券市場的主管領導並沒有受處分,而後步步高升,成為瞭之後上海的顯赫人物。
有人把《西遊記》裡的妖怪分為兩種,一種是沒背景的,一種有背景的。往往,有背景的妖怪最後都被帶走瞭,而沒背景的妖怪,則都被孫悟空亂棒打死。都說藝術源於生活,高於生活,這句話一點都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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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 年 10 月,在第一屆證監會職工大會上,首任證監會主席劉鴻儒說到:“做我們這個工作,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股市下跌快瞭,下面有意見,怕被套牢;股市上漲快瞭,上面有意見,怕影響社會安定;不漲也不跌,上下都會有意見,人傢會說你辦的不像市場,因此永遠是有意見的。”
2015 年 6 月低,股災剛發生的時候,王亞偉、但斌、江暉等十幾個私募大佬開瞭個會,會後發瞭聯合倡議書,大體的主旨就是響應國傢號召,全面唱多市場行情,表示要積極參與救市。據說,當時的寧波基金業協會也邀請瞭遊資一哥徐翔,但是被他拒絕瞭。他不光拒絕瞭,他旗下的澤熙一期,更在之後的斷崖式下跌行情中,兩個月內逆勢大漲 30%。
徐翔於杭州灣大橋被捕,2015 年 11 月
逆市薅社會主義羊毛,顯然是最要命的。幾個月後,在杭州灣大橋上,穿著一身阿瑪尼白大褂的徐翔被依法逮捕。除此之外,監管部門也開始瞭內部大血洗,國信證券管理層被約談,總裁陳鴻橋在傢中自殺,然後救市總指揮證監會主席助理張育軍落馬,證券市場的老人姚剛也被帶走。
到瞭 2016 年 1 月 7 日,在新開年之後的第四個交易日,上證指數連續熔斷兩次,於上午 9:59 分,兩市暫停交易。當時有個段子比較搞笑,說交易員小明傢隔壁老王禮拜一借醬油被撞見後,職業股民阿三隔壁傢的老王也開始謹慎起來,周四上午 10 點就提前過來借醬油,結果褲子還沒來得及脫掉,就被休市回傢的阿三撞見。
上證指數觸發兩次熔斷,停牌收市,2016 年 1 月 7 日
顯然,肖鋼主席並沒有領會到老領導講話的精髓 —— 股市風險都是漲出來的。一個月後,2 月 20 日上午 9 時許,在北京金融街 19 號富凱大廈,肖鋼與即將履新的劉士餘在證監會門前握手“交接”。
劉士餘上臺後,資本大鱷成瞭擾亂市場穩定的害人精,“價值投資”一躍成為 A 股投資的指路明燈,貴州茅臺的最高價一度達到 799.06 元,市值近萬億。再其上任的兩年期間,上證指數一直保持著穩步慢牛姿勢,累積漲幅 13% 左右,都說劉士餘以前是銀行出身,連 K 線是啥都不懂,怎麼能做好證監會主席。但事實卻告訴你,劉士餘對中國資本市場的把握,簡直是爐火純青。
2018 年 3 月 8 日,富士康工業互聯網股份有限公司獲得發審委員全票通過。從 2 月 1 日富士康招股書上報起到過會,僅僅用時 36 天,直接創瞭 A 股最快記錄。
一時間,科技股直接成瞭新寵。上周五,創業板指數直接旱地拔蔥,放量大漲 3.53%,一舉站上年線。領導說,“ 18+1 ”大以後,我國已經步入新時代,新時代肯定要有新氣象。目前,監管層之所以力薦“科技股”,主要原因還是過去的權重銀行、煤炭、房地產等,儼然已不符合新時代的門面擔當,都說政經不分傢,炒股你可以不會看 K 線,但你一定要懂政治。如果說 2017 年是“價值投資年”,那局座則認為 2018 年將是“科技騰飛年”。
當然無論是什麼年,最終賺錢的,永遠都隻是少數人。
兩會期間,有一段視頻在網上廣泛流傳,有記者詢問劉士餘,對於 BAT 以及 360 等回國上市有什麼看法,劉士餘反問道:“你們覺得是好事嗎?”得到肯定回答後,劉士餘激動地說道:“那好啊,咱們一起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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