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的“灰犀牛”怎麼防

08-28

【描述不可預測重大事件的詞匯 " 黑天鵝 " 已經為人所熟知。但危險並不都來源於 " 偶發 " 的 " 黑天鵝 ",更多的是那些長久地視而不見的危機。這就是 " 灰犀牛 ",它體型笨重、反應遲緩,人人都能看見它在遠處,卻毫不在意,但它一旦向你狂奔而來,爆發性的攻擊力定會讓你猝不及防。

2017 年 7 月,《人民日報》在其頭版的一篇評論員文章首次提到瞭這個詞:" 既防‘黑天鵝事件’,也防‘灰犀牛’,對各類風險苗頭既不能掉以輕心,也不能置若罔聞。"

那麼我們這個時代的灰犀牛究竟是什麼?本文作者認為,中國目前面臨的灰犀牛,都是凱恩斯主義的後遺癥。】

我們的灰犀牛

目前,經濟至少存在兩類 " 灰犀牛 ",一類是由債務產生的,一類是由熱錢產生的。前者譬如地方債務危機、僵屍企業、債務危機、表外業務暴漲、居民杠桿率迅速上升,後者譬如樓市泡沫、金融詐騙、表外業務泛濫、資本外逃、物價上漲。

這其中的內在邏輯,是資金會不斷向社會少數人匯聚,少數人聚斂足夠的資金以後,既不用來消費,也不用來搞實體產業投資,而是用於錢生錢。

當市場經濟進入壟斷時代,由於技術儲備耗盡或者科技創新緩慢,壟斷成型,導致經濟長期在低位運行。為瞭維持經濟在較高水平運轉,政府采取凱恩斯主義政策刺激經濟。於是,一面是政府(中央政府或地方政府)不斷註入貨幣,一面是貨幣迅速向少數人手中匯聚。

經濟的兩端,一端是債務總量不斷增長,一端是四處亂撞的熱錢不斷增長。兩端的需求完全對立,債務人最怕收縮貨幣(利息增加、不能借新還舊),要債權人停止熱錢投機,則必須收縮貨幣。問題的嚴重性,隨時間增長呈幾何級數增長,債務隨著時間流逝不斷滾動增長,與之對應的是,總量四處亂竄的熱錢也隨時間流逝不斷滾動增長。

現實之中,一方面是債務堆積。貨幣的單向流動,導致地方政府、僵屍企業、開發商無法順利償還債務。它們為瞭避免破產,必然不斷借新還舊,或者尋找接盤俠。這必然導致全社會債務總量滾動增加,債務人在債務的泥沼中越陷越深,無法解脫。

另一方面是債權堆積。擁有大量利潤(債權)的少數人,知道政府不斷註入貨幣,必然導致通貨膨脹,所以他們決不會把手中的利潤窖藏起來,而是會把這些利潤投入到經濟循環之中,進行投機。這些被投入經濟循環的利潤,就是熱錢。如果熱錢進入大宗商品領域,就會推高通貨膨脹。如果熱錢進入股票、房地產領域,就會推高資產泡沫。如果進入債務市場,就會延長債務鏈條,醞釀債務風險。

隻要是市場經濟,熱錢就可以自由購買、囤積、炒作各種商品。這其中既包括承載著盧瑟們發財夢想的股票,也包括絕大多數社會成員生活所需的住房,還包括現代工業化社會所需的能源、原材料。熱錢所有者財務極度自由,擁有比其他絕大多數社會成員更多的資本,更多的內幕信息,有機會參與制訂國傢經濟政策。其他社會成員與他們在同一個市場中交易,隻能被他們宰割。當熱錢所有者判斷經濟形勢即將迅速惡化的時候,還可以向海外轉移資產,順利撤退。

除非對所有生產生活必需品全部按配給制保證足額供應,並限制外匯貿易,否則熱錢就有牟利(或者說制造金融風險)的機會——有錢沒有票證買不瞭東西,有錢沒有配額換不瞭外匯。

不過,那樣的經濟,顯然不是市場經濟,而是高度計劃性的經濟。這樣的經濟,凍結瞭大量的貨幣,一旦進入市場經濟,難免發生激烈(甚至惡性)的通貨膨脹。歷史上,1930 年代的德國曾經實現過,在不斷增加貨幣供應的情況下,維持物價和匯率的穩定。不過那是在實行強制儲蓄、消費品配給制、按計劃生產和按計劃進口等制度的背景下實現的。即使在這樣,當時的德國也面臨越來越大的惡性通貨膨脹和馬克貶值的壓力。

這就如同一個病人一方面內臟缺血,隨時可能導致缺血性壞死;一方面腦溢血,同樣隨時可能死亡。為瞭避免內臟缺血,還要不斷輸血。債務這邊要輸血,避免債務危機,稍稍收緊銀根,就可能導致錢荒,債務人無法繼續借新還舊,後面就是金融危機。

錢荒的誕生

要避免金融危機,可以通過央行放水,允許全社會的債務總量不斷增加,也可以讓社會中比較強的強者可以向更弱的弱者轉移債務。

但是,如果為瞭避免債務危機不斷輸血,經濟的另一部分就要溢血——泡沫、金融詐騙、表外業務泛濫、資本外逃、物價上漲。

對患者來說,無論是內臟缺血,還是腦溢血,兩者同樣致命。維持一面的不出問題,就無法避免另一方爆發危機。輸血,還是不輸血?這是一個需要極端慎重的問題。

債務和債權兩端同時告急,哪端出事都是致命的,但是從原理上看,最終隻能保護一端,避免最惡劣的情況出現。一般來說,央行的最終選擇是保貨幣,一旦爆發惡性通貨膨脹,那麼央行的存在也就沒有意義。不過,讀者需要深刻理解這裡提到的 " 最終 " 的含義。

如果要避免大規模崩潰,政府需要註入的貨幣量,至少要與債務人需要償還又無力償還的債務總量相當。否則,必然出現債務危機。這時,債務人可以不斷借新還舊,避免崩潰。另一方面,多餘的熱錢,自然產生漲、沫的效果。如果政府註入的貨幣總量較多,就可能出現漲沫,如果政府註入的貨幣數量較少,債務人償還債務之後,沒有多少閑錢用於新增投資,那就可能出現滯漲、滯漲或者滯漲沫。

如果政府停止註入貨幣,陷入債務危機的社會成員,將無法償還債務,必然導致債務體系全面崩盤,大批社會成員破產,資產價格雪崩式下跌,熱錢廉價收購資產。如果政府繼續註入貨幣,但是註入的貨幣數量較少,崩盤過程可能相對緩和,一部分社會成員破產,資產價格下跌,熱錢可能在廉價收購資產的同時,繼續投機生產生活必需品。

現實之中,某些國傢處理凱恩斯主義的後遺癥,往往選擇的方案是少量註入貨幣,避免經濟徹底崩潰,或者物價徹底失控。實際效果是,崩、漲結合,經濟半死不活長期停滯。

實際上,所有挽救金融危機的方案,基本也是這個思路——適量註入貨幣,避免經濟徹底停擺,或者,物價失控上天,讓一部分社會成員,讓物價上漲一部分。所以,政府最終的選擇,還是在崩和漲之間權衡,尋找一個可以接受的平衡點。這就是為什麼美國次貸危機發生以後,大批人失去住宅、工作、養老金,石油卻達到 147 美元一桶的原因——當時,大量熱錢從房地產市場撤出,沒有廉價收購資產,讓深陷債務危機的個人和金融機構有機會出售資產償清債務,而是去投機石油期貨。

1999 年,中央金融工作會議決定將工、農、中、建四大銀行的 1.4 萬億元的巨款壞賬果斷剝離,對口設立華融、長城、東方和信達四大資產管理公司(簡稱 AMC),以求換得金融業和整體經濟的輕裝改革。財政部作為唯一股東向每傢公司註資 100 億元,並擔保四大 AMC 從央行獲得 6041 億元再貸款,再向四大國有銀行及國傢開發銀行共發行 8110 億元金融債券,以此按 1:1 的對價購買不良資產。

當然,如果央行不提供支持,或者提供的支持力度不夠,那麼地方政府和部分僵屍國企,很可能要廉價出售相當數量的國有資產,償還債務。這個過程很可能與混合所有制改革相結合。不僅如此,裁員、削減福利等壓縮開支的手段,是可以預期的。

這時,如果外匯可自由兌換,那麼情況可能就更加復雜。

熱錢必然會大量外逃,導致本幣下跌。一方面,金融危機爆發時期,本國金融體系仿佛是雷區,不知道哪傢金融機構、哪傢公司會倒閉。這時,資本所有者保護自由資本安全的最可靠的方式,顯然是遠離雷區。這就是當年次貸危機爆發初期,美元暴跌,非美貨幣暴漲的原因。另一方面,本國央行在處理危機的過程中,必然大量釋放流動性,緩解部分金融機構和社會成員的債務危機,這必然導致本幣下跌的壓力。如果本幣堅持固定匯率,那麼隨著流動性增加,國內物價上漲,本國外匯儲備會大量下降。一旦外匯儲備低於臨界點,各國政府就是想維護匯率穩定也無能為力。

一般來說,各國會努力維持本國匯率相對穩定。既然本幣匯率守不住,那麼為什麼不主動大幅貶值呢?這至少有四方面的原因。一是在大量原材料依賴進口的時代,在本幣流動性過大的背景下,如果本幣主動大幅貶值,必然導致進口原料價格激增,刺激國內通貨膨脹;二是如果本幣瞬間貶值,那麼那些大量背負外債的企業,或者以外幣為結算單位的進口企業,往往瞬間倒閉,加劇金融危機;三是國內通貨膨脹和金融危機加劇,如果本幣貶值深度不夠,有可能會進一步刺激資本外逃,使國內經濟形勢進一步惡化;四是本幣主動大幅貶值,容易引起其他國傢設立貿易壁壘,有時得不償失。所以,各國往往垂死掙紮到最後一刻。

終將到來的灰犀牛

現實之中,凱恩斯主義後遺癥最終解決方案和解決過程,是一個 " 央行、債務、債權、外匯儲備 " 互動的過程。起點往往是央行控制新增貨幣總量、提高利息,默許債務端大批社會成員無法繼續借新還舊,同時為關鍵金融結點(大而不倒的金融機構)和社會成員(地方政府)提供資金支持,避免這些信用結點斷裂、社會成員破產。由於大量社會成員破產、清算,資產價格下跌,大量熱錢收購資產,實現債轉股。

一部分熱錢外逃,外匯儲備下降,本幣貶值,國內通貨膨脹。央行為瞭抑制通貨膨脹,進一步使用加息等手段收縮貨幣。最終,一部分債務通過拍賣資產被償還,一部分債務由央行代償,一部分債務通過破產被作廢,一部分債務因為加息而加重。與之對應,一部分熱錢用於購買資產,一部分熱錢變成外匯流出海外,一部分熱錢因為銀行倒閉破產被作廢,一部分熱錢存入銀行吃利息等待下一次大幹一場的機會。整個社會經濟規模下降,許多人破產、失去工作,幸存者收入下降、債務負擔加重、福利被削減。

在壟斷時代的經濟停滯期,完全依靠社會頂端有限的投資和消費,經濟規模將下跌到令人難以忍受的水平,與之對應是失業率將上漲到足以引發社會動蕩的水平。這就是羅斯福時代以後,發達資本主義國傢施行凱恩斯主義的原因。

與發達資本主義國傢不同,中國的凱恩斯主義是由各地方政府、各地國企分散實施的。

與中央政府不同,地方政府、各地國企沒有發鈔權,不能增加基礎貨幣,但是可以借貸,不斷增加廣義貨幣。中央集權制度下,地方政府和國企陷入債務的泥沼之後,央行還是會出面解救地方政府和國企——至少地方政府不能破產。如此考慮的話,我們完全可以認為地方政府變相獲得瞭發鈔權。或者說,中國的發鈔權是分散在各地的。

對地方政府來說,在內需不足、經濟主要靠投資拉動、外來投資不斷下降的時代,本地政府投資下降必然導致本地經濟增速下降甚至全面滑坡,其惡果是立竿見影的,包括並不限於:財政收入下降、償還利息困難、就業困難、失業率上升、社會問題增加。因此,必須使用一切手段保證經濟的增速,甚至包括寅吃卯糧。

事實上,由於寅吃卯糧具有可以在自己的任期內緩解問題、把包袱甩給後任的性質,往往受到各級官僚的青睞,成為願意選擇的方案。借債發展自然成為各地方政府的理性選擇。

當然,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人,自然可以毫無負擔地痛斥地方政府選擇這樣的經濟政策的弊端。

改變這種局面至少有三種途徑,分別為工業革命、增加本幣流通范圍和調解貧富差距。目前看,最後一條途徑,可以減緩貨幣匯聚的速度,增加有效需求,減少債務總量和熱錢危害,雖然選擇這條路徑必然要面臨巨大的政治壓力,但是也許更可行一些。

資本主義國傢調解貧富差距是大忌,因為這必然動搖資本對社會的統治,不得已采用凱恩斯主義刺激政策飲鴆止渴。社會主義國傢則顯然不應該受到這樣的限制,也沒有必要長期采用飲鴆止渴的政策。

對各級官僚來說,采用這樣飲鴆止渴的政策,在自己的本屆任期內也許不會爆發出來,但是最終遲早會演化成 " 灰犀牛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傢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臺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註觀察者網微信 guanchacn,每日閱讀趣味文章。

附:

數據來源:M2/GDP 歷史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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