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傢同志公寓的“放肆”誕生

03-12

雖然公寓的出租率一直在九成以上,但從半年前開始,第一批租客便一個個走瞭。公寓還在,但 " 姑奶奶的江湖 " 似乎一天天土崩瓦解。

" 巴黎天堂的對面 " 是趙飛以前的樂隊,產品是張叫《木蘭花令》的民謠專輯;" 果果 " 是趙飛現在的團隊,產品是 " 放肆 ",一個專為女同群體而打造的集中公寓社區。上述倆團隊的成員都叫趙飛 " 飛哥 "。

他故鄉安嶽有不少 " 操 " 社會的(川話,混混的意思),叫一聲 " 哥 ",沒啥不能辦的事兒。

在夜店工作的莉莉說,趙總房租給我緩緩。趙飛急瞭,問為啥你怎麼又這樣不能總如此啊我趙飛也不容易。莉莉嬌媚地聳下健壯的肩膀," 飛哥。" 飛哥使勁撓撓後腦勺,隻有說好嘛。

元老級租戶冷冷平時不愛說話,忽然有一天嘰裡呱啦講瞭一堆,趙飛忙得裝作聽不見。冷冷一句 " 飛哥,擺哈兒龍門陣(川話,聊天的意思)噻。" 趙飛說你說嘛。

冷冷說起以前她想自殺的事。飛哥想哄哄她,沒成想自己跌入回憶裡。

2009 年 12 月 30 日,成都由於前一夜的晴空輻射,晝雖不陰鬱但也冷。當天華西都市報的頭條是《入學取消乙肝歧視》。21 歲的趙飛從川大東二宿舍的六人間裡縮著身子跑出來," 刺溜 " 一聲拉上羽絨服的拉鏈,裹住他身高 175 厘米卻不到 120 斤的身子。

熬夜看完美國的紀錄片《一千種死法》,他對著洗漱間裡的鏡子。一個青春痘冒出膿來,他心裡也冒出一個想法:人的死法就和自個兒臉上的青春痘一樣多,但活法似乎就一樣。上瞭大學後,他本打算按照媽老漢(川話,爸媽的意思)的意思,好好學習,找個女人對她好。畢瞭業就留在成都打拼,再開枝散葉。

對女人好,是老漢教給他的 " 道理 "。他老漢曾經也撓著後腦勺對他講,男人嘛嘿嘿,當當趴耳朵(川話,怕老婆)也沒所謂撒。也許是因為他媽老漢挺圓滿的,趙飛便找不出啥破綻。如果他能圓滿找到女人,那一切就圓滿多瞭。但出來改變這一切的是青春痘坑。也不知是不是滿臉青春痘的緣故,他一直找不到女朋友,奮鬥最重要的一環就這麼有些滑稽地消失瞭。他忽然不知道自己為啥而活,漸漸就變得抑鬱,想到這,伴隨瞭他兩年的耳鳴又發作起來。他摸摸後腦勺,兩顆快漲破的青春痘碰碰就痛。

自殺的想法縈繞他兩年。他從媽老漢給的生活費中抽錢去看心理醫生,聽心理醫生嘰裡呱啦說瞭一堆,又逼著他自己噼裡啪啦說瞭一堆。但回來幾天後,又重蹈覆轍。

他想去怪他媽老漢,但他推辭自殺的借口也源於他倆。他對自個說,再過四個月嘛,老傢的檸檬花就要開瞭。他還記得花海的懸崖上是數不清的佛雕。童年時他曾在佛雕下走過,那場景他現在都記得。

出來扭轉局面的有緣人是一個師兄,12 月 30 日下午的一番暢談讓趙飛記住瞭那一天。那師兄和心理醫生不同,隻說瞭一句,男人不需要對女人好。趙飛愣瞭,世界觀樓塌瞭又要起朱樓,當然願聞其祥,這師兄便步步推導。

這個下午後,他從師兄的寢室裡走出來,摸摸後腦勺,青春痘居然激動地冒出來瞭,趙飛覺得渾身痛快極瞭,也有瞭一個念想——考研,離開四川,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四年後,同濟大學管理與工程科學專業研二的趙飛,不但要幫導師完成倆課題,也在頂級咨詢公司埃森哲實習,還以其自己的意願架構瞭心理學、經濟學、哲學的認知體系。他覺得自己想要的那種 " 念想 " 就在這個體系裡。幾個月後,他和一群兄弟組建瞭一個樂隊,雖然有人走音,但唯一的一張唱片還是賣瞭三百張,其中有一張是他後來的老婆買的。但這中間發生的事情更為重要。

這一次,又是那神奇的師兄抓住瞭重點,給瞭他轉變。用師兄的話來說,成都太好瞭,未來就是一線城市瞭,未來 15 年肯定就是另一個上海瞭,你得回來,我們一起做集中公寓的項目,將來國傢肯定要租售共舉的,到那時候,就是咱們的天下瞭。(如果趙飛的回憶屬實,這個推測確實在五年後的十九大後應驗瞭。)

當天晚上他沒睡好,做瞭夢。那個夢的內容,和他看過的巴金的《龍》一樣,他和巴金一樣的人設,碰見阻擋自己前進的龍,告訴龍他想要是富饒的生命。所不一樣的是,趙飛夢裡就發現自己在做夢,還知道這夢是抄襲的,居然笑場瞭,搞得龍都莫名其妙。

早上一醒,他就一溜煙跑到導師的辦公室裡面。噼裡啪啦說瞭一堆,導師也嘰裡呱啦說瞭一堆,兩個人誰也不能理解誰。他後來和導師說,我可以不要學位。這導師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幸好,最後導師還是讓他畢業瞭。

回成都後不久,他和師兄就做瞭一個項目,但很快兩個人就拆夥瞭。拆夥的原因不是因為項目不好,也不是資金不夠,而是兩個人愈發說不到一起去瞭。這幾年,趙飛發現自己的念想或許在 " 道傢 " 裡面,但或許也不是,但反正是有一種念想。但那師兄更像是法傢的學派,更強調 " 術 ",有點腹黑,反正不在他的那個 " 道 " 上,似乎沒有什麼念想。兩個人竟然因為 " 念想 " 而分道揚鑣。趙飛和老傢種田的親戚借瞭 50 多萬,帶著這個項目走進瞭幾個朋友的公司。

幾個人繼續研究搗鼓這種 " 集中公寓 " 的產品,並且開始找房源和各方面的資源。本來項目都要成瞭,但公司因為人事鬥爭又出瞭問題。趙飛沒爭得公司的主導權,卻幾乎被凈身出戶。趙飛的幾十萬投資也沒瞭著落。他擔心自己抑鬱癥又要發作,在傢裡憋瞭好幾天,但是除瞭在繼續創業和上班打工還錢間猶豫外,抑鬱還真的沒來找他,他才發現自己徹底治好瞭這病根兒。幸好最後,幾個朋友還是把那個 " 集中公寓 " 的項目丟給他。這個項目一過來,又有瞭十幾萬,趙飛覺得自己的機會又來瞭。

但是這個公寓要怎麼做,做成什麼樣子,趙飛心裡也是沒譜。他抱定瞭想法,一定要做 " 集中公寓 ",因為這樣才有社區、才有品牌,才能談後續的運營。但問題是:當時很多大的集中公寓品牌已經開始起步瞭。包括魔方和 U+ 等等,趙飛和他們碰隻有死路一條。想來想去,他隻有和新的合夥人嘗試做差異化競爭。兩個人嘰裡呱啦噼裡啪啦說瞭一下午,也沒個結果,什麼電影公寓、武術公寓、音樂公寓這些都被想瞭出來,但是又都覺得缺少必要的客戶黏性。正當討論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一個朋友斑斑走瞭進來,這位朋友剛好有點娘,性取向大傢都心照不宣。斑斑一來仿佛一把鉗子壓在瞭七寸上。兩人異口同聲,做同性戀群體啊!趙飛高興得撓著後腦勺直樂。斑斑裝作什麼都沒有聽見,意思是這事可和我沒關系。

他們當時的原話就是這麼喊的。但後來趙飛意識到應該叫性少數群體,英文是 LGBT。這些概念都是他從老婆一個閨蜜那兒學來的。他老婆知道趙飛要做這個群體的買賣,噼裡啪啦地和趙飛說,你知道嘛?我閨蜜一直騙我以前她還有男朋友但我發現她是一個拉拉你知道我是怎麼發現的麼你看我多聰明?

兩口子和不知自己已經被拆穿的閨蜜約瞭一次飯。後來,這閨蜜又找瞭她朋友。幾個人約在成都的月戀花女同酒吧見面,當晚還見瞭接受過鳳凰衛視采訪的於是。趙飛他老婆和幾個女朋友在月戀花裡嘰裡呱啦瞭一個晚上,趙飛基本插不上什麼話。

忽然,一個不怎麼嘰裡呱啦的女朋友拉住趙飛的手,告訴他," 我叫冷冷,如果你以後的公寓弄好瞭,我一定去住。飛哥,會有這個公寓麼?" 趙飛撓撓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笑,說:" 會有呢。"

當天晚上,飛哥想起他上大學時曾做過一個調查,說中國的同性戀群體有 7000 萬,同妻有 3000 萬。想到這,趙飛覺得這絕對是一門可以吸引投資的好生意。

趙飛這一寶暫時押對瞭,作為一個創業者和準商人,因為差異化競爭,他先後找到瞭投資,也找到瞭能為這個選擇最後埋單的人。

但事事多磨。為瞭省錢,趙飛自己動手找人裝修,那個 LOFT 風格的吧臺酒吧要花錢,那個本可以變成五間客房的健身房也要花錢。花著花著就沒錢瞭。沒有新的投資進來,他隻能把項目閑置瞭將近一年。當時趙飛覺得自己特諷刺,他本來想好瞭,自己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這事絕對是好生意,最好的生意就是好公益 …… 但自認為把各種經濟規律玩轉的他,卻沒明白自己動手裝修的成本其實更高,專人做專事才是最好的解決方案。

就當他要放棄的時候,另一筆資金忽然來瞭。當時的投資人一聽是這樣的一個群體,考慮瞭不久便同意瞭。趙飛樂得趕緊在女同社交軟件上宣傳,居然一大批租客報名。

待到開張那天,一批人拉著行李箱就浩浩蕩蕩地來瞭。那情景叫一個壯觀,有操著北京片子過來安傢的,有烏克蘭 " 腿長 1 米 9" 的模特,有能立在行李箱上跳芭蕾的舞蹈老師 …… 一堆人嘰嘰喳喳地站在 "FUNX" 自由青年社區的牌子下面,仿佛宣告一個由眾拉拉組成的江湖正式成立。但一推開門卻發現,趙飛和工人們還趴在地上裝修。從新疆來的美得不得瞭的舞蹈演員香妃一屁股坐到沙發上開始罵臟話。趙飛摸著後腦勺,哆嗦地說 " 姑奶奶,我請你住星際賓館噻,你也就別罵瞭。" 心裡想,這婆娘(川話,女人)歪(川話,厲害、不講道理)得很。同時,趙飛隱約覺得,營運這群姑奶奶的世界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

無奈,趙飛隻有出錢給他們去住賓館。好吃好喝地供著,住瞭半個月的賓館,這群人可算是住進來瞭。

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就挺順利瞭,100 多間房一口氣被預定瞭 90% 以上,都是女同群體,天南海北的都有。一時間,這地方顯得人滿為患瞭,每天晚上都有人擠在酒吧裡吹拉彈唱,挨在健身房裡面揮汗如雨。

趙飛那塊地本來顯得挺大的,現在變成瞭一個擁擠的江湖,有江湖上可能發生的一切狗血淋漓的事兒。不知道是誰定下這個江湖的種種規矩,抑或是各種因果內外力使然,這個江湖自有一套運行機制。

比如,在這地方,漂亮姑娘是通用貨幣。那香妃本來是和自己前 " 男友 " ——帥氣的女小子古力一起來的,兩人三天兩頭就鬧,然後讓管傢老邪加定一間房要分居,兩天後又退一間房要同居。

但美人兒在哪兒都是稀缺。古力喜歡香妃,隔壁房間的阿澡也喜歡香妃。這古力一天竟跑到阿澡的房間,拽著阿澡的寸頭罵瞭足足 10 分鐘,臨走一句 "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我傢寶寶眉來眼去。" 那阿澡看起來也真是慫,一句話不敢說。晚上,竟然有六七個梳著背頭的女孩拿著鋼管兒圍在古力的門口,管傢老邪嚇得差點沒魂兒瞭,趕緊給趙飛打電話,趙飛撓著後腦勺從傢裡一溜煙兒跑過來," 一群女鬼,這都是。"

姑奶奶的江湖隻有懂得他們的姑奶奶才能管。最後,還是老邪這個東北的老江湖勸來勸去,甚至以 " 咱們都是苦命人,你不看僧面,你看看苦姑娘們的面 " 這種悲天憫人的話才收拾瞭局面。大概大傢的心裡都有共同的苦,這幫人才就這麼算瞭。趙飛暗自慶幸,找個圈內人當管傢確實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這江湖也分幫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趙飛就發現一群人和另一群人涇渭分明。不過這也有一個好處,就是大傢可以通過集體不理誰來制定道德懲罰。當兩三個人在走廊裡面不收拾狗屎的時候,這種恐怖的 " 不理你 " 懲罰就派上瞭用場。最後那兩三個人竟然因為沒人理她們退租瞭。

一切小社會的頭緒似乎老邪都看在眼裡,她都理解,但也理不清。這是她和趙飛共同的功課。也許看清這一切不光要靠一顆八卦的心,還要靠一顆社會學的心,管理學的心,人類學的心 …… 當然,最重要的,是要人同其心。

" 放肆 " 一精彩就精彩瞭一年多。但凡故事都有潮起潮落。事實上,雖然公寓的出租率一直在九成以上,但從半年前開始,第一批租客便一個個走瞭。公寓還在,但 " 姑奶奶的江湖 " 似乎一天天土崩瓦解,江湖的事也就幾乎都成瞭往事。趙飛承認,從去年開始,很多租戶都更新迭代瞭,租戶裡面也不都是女同。雖然 " 放肆 " 鮮活地活瞭下去,但是江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不在瞭。這和放肆的初衷仿佛有點背離瞭。" 人留不住就很難培養人情味,這就算不上是一個社區瞭。" 趙飛也想過,究竟是什麼原因。是這個圈子固有的喜新厭舊?活動不夠多?是自己魅力不夠?是租金不合適?他開始給一個個曾經住過的租客回訪。他認識到,重點是裝修有問題,體驗不太好," 最重要的一環沒瞭。江湖也就跟著瓦解瞭。"

這是壞事但也是好事。趙飛的團隊還是挺善於總結的,沒到處抓蒼蠅。所幸的是,趙飛明白下一個產品要請專門的體驗設計師親手操刀。另一個幸運的是,冷冷還在。

冬日裡陽光挺燦爛的下午,冷冷和趙飛如願以償擺起瞭龍門陣,冷冷說她高中沒畢業,她爸媽就知道她性取向的事情瞭,她那個媽是後媽。後來,她被趕瞭出來。冷冷告訴飛哥,你可得一直做下去,不然以後我真的沒地方去瞭," 飛哥,你會一直做下去吧?"

冷冷說這話的時候,那表情就像和在月戀花酒吧一樣。

趙飛覺得冷冷有種冷得快活不下去的感覺,冷冷說你別勸我,你壓根就理解我咱們不是一樣的人。趙飛就說:" 那你幹嘛還叫我飛哥,我跟你說我們就是一樣的人,我們都是有念想的人。" 說完 " 念想 " 這個詞,他腦子裡忽然想起他童年在安嶽的佛雕下走過的情景,還想起他從師兄寢室裡出來,以及他和師兄分道揚鑣的那天,他想想月戀花的冷冷,又看看眼前的冷冷。他告訴冷冷,你知道麼我的下一個計劃是天河路地鐵口一棟大廈男同和女同一起的項目樓上面高高掛著彩虹的標志你們可以做公益活動我不要場地費以後我們還要建這個群體的大型綜合體娛樂項目到時候大門可不像月亮花肯定特明顯誰都能看到我就是世界第一可以寫進歷史瞭你也是元老看我們多牛逼 ……

冷冷聽到這些就特高興,趙飛覺得自己抓住瞭重點。他撓著後腦勺,說," 冷冷,你放心,我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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