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笛 黃鑫宇
9 月 4 日,ICO 造富 " 神話 " 轟然崩塌。
ICO,是 Initial Coin Offering 的縮寫,也就是首次代幣發行,源自股票市場的首次公開發行(IPO)概念,具體流程是一個項目方通過互聯網籌集投資者手中包括比特幣、以太坊在內的 " 虛擬貨幣 ",同時向投資者提供一種項目代幣,投資者通過在二級市場上交易代幣獲得收益。
與以往的財富泡沫破裂一樣,在最後一刻到來前,人們仍然有各種各樣的理由心存僥幸。
但奇跡沒有發生。
9 月 4 日午後 3 點,一份由央行等七部委發佈的《關於防范代幣發行融資風險的公告》(以下簡稱 "《公告》")掛在瞭央行官方網站的首頁,《公告》明確代幣融資的本質是一種未經批準非法公開融資的行為,並且要求立即停止各類代幣融資行為,已完成代幣發行融資的組織和個人應做出清退安排。
政策出臺的速度和嚴厲程度遠遠超過瞭市場的預期。半個小時後,《公告》的截圖出現在瞭在一個 ICO 項目的融資者社交軟件群中,沉默再次持續瞭三十五分鐘。一個投資者在屏幕上打出瞭這樣一句話:" 監管終於落地瞭 "。
ICO 投資圈已成驚弓之鳥——在《公告》出臺前的兩周中,各種有關監管的消息不斷釋出。經濟觀察報瞭解到,早在今年年初,一份有關 ICO 的調查報告就已經由相關研究者提交至極高級別監管部門。
在監管層的註視下,ICO 的 " 財富機器 " 從 2016 年樓市監管政策趨嚴後就開始一路狂奔,國傢互聯網金融風險分析技術平臺發佈的《2017 上半年國內 ICO 發展情況報告》的估算是,有接近 27 億資金、10 萬人被卷入其中。
在文件剛剛落地的數小時內,各色解讀在圈內傳播,他們不斷切割、分解這份不足 1300 字的公告,投資者試圖從中尋找到一線生機,樂觀者甚至認為 " 監管 " 意味著 " 合規 " 的開始。
學者、政府網站的隻言片語也隨之被誤讀。中國社科院金融研究所副所長胡濱在 9 月 6 日接受央視采訪時曾經表示," 這一次叫停止代幣發行,不是禁止,停止的是非法代幣發行 "。這句話中 " 不是禁止 " 一句被一些 ICO 項目投資機構、參與者曲解為:此次對於 ICO 的監管隻是臨時行為,並將采訪視頻的截圖在圈內廣泛傳播。" 他們不應該抱有幻想,這次的公告已經說得很明白瞭,就算是 ICO 隱含著某些可供借鑒的創新,那也是在未來進入合規程序之後,才可能再進一步考慮的事情。" 胡濱對經濟觀察報表示。
實際上,在一部分 ICO 投資者對新政抱有幻想的同時,另一部分 I-CO 投資者已經接受瞭這個現實,數個 ICO 項目的退幣通告陸續發出,清退快速的在各個 ICO 平臺中推進,投資者關註的重點從政策解讀轉移到退幣的具體細節。
在這樣的時刻,以科技和未來為 " 門面 " 的 ICO" 泡沫 " 反而展現出瞭相襯的理智和平靜:盡管零星的爭執和抱怨依然會出現在投資者的社交群中,但即使是參與 ICO 已經超過 4 年的投資人對於這臺財富機器的倒塌也無惋惜," 早就該整頓瞭,太亂瞭。" 這位投資人對經濟觀察報表示。
從 2016 年 10 月房地產投機潮被抑制而興起,到一次次比特幣、以太坊等虛擬貨幣屢破新高,再至各類平臺造富大潮洶湧,300 多天裡,一幕由 ICO 主導的離奇故事不斷上演,這是一場在監管空白地帶裡翻雨覆雲的冒險,它最終在 2017 年 9 月 4 日走至終點。
監管風雲
盡管幾乎所有的投資者早就意識到監管終有一天會到來,但是監管層出手的力度和速度還是遠遠超過瞭預期。
8 月 16 日的一次閉門會議首先透露出瞭跡象。知情人士對經濟觀察報表示,參加此次會議的包括北京市金融局、央行、證監會等多個部門人士以及數傢 " 虛擬貨幣 " 交易平臺——這些平臺還尚未大規模涉入 ICO 領域,主業為比特幣、萊特幣和以太坊等虛擬貨幣的交易。
上述知情人士對經濟觀察報表示,在這次會議中一些行業協會和北京市金融局方面對於 ICO 表示出瞭較為嚴格的態度,但是央行、證監會等部門的人士並未做過多表態。" 他們都說是來學習的。" 上述知情人士說。值得註意的一個細節是,在此次會議後,數傢虛擬貨幣交易平臺被要求不要從事有關 ICO 領域的業務。
北京市金融局局長霍學文在這次內部閉門懇談會中曾經表示,互聯網金融、區塊鏈和 ICO,隻有依法合規規范發展才有生命力,任何違規和濫用都將獲得懲治。
此後,數傢 ICO 項目方負責人被中央監管部門、地方政府約談。一位被約談的負責人對經濟觀察報表示,這種約談主要是摸底性質的,瞭解具體的融資金額、項目進展、團隊情況等。
在 8 月底,證監會也曾經召開過一次閉門會議,數傢 ICO 項目負責人參與瞭此次會議。根據此次會議透露的信息,一些地方金融監管部門將會率先進行監管。隨後,數個原定在北京舉辦的 ICO 相關論壇被叫停。
經濟觀察報獲悉,早在今年年初,一份有關 ICO 的調查報告就已經由相關研究者提交至監管部門," 級別比央行要高。" 一位知情人士對經濟觀察報表示。
最終牽頭進行監管的是國傢互聯網金融風險整治辦,按照 2016 年印發的《國務院辦公廳關於印發互聯網金融風險專項整治工作實施方案的通知》中的內容,國傢互聯網金融風險整治辦領導小組由央行負責任擔任組長一職,領導小組也設置在央行。
9 月 3 日,一份由該部門下發的針對 ICO 監管的《關於對代幣發行融資開展清理整頓工作的通知》抵達多個地方金融監管部門。經濟觀察報從知情人士處獲悉,這份文件與央行最終發佈的公告內容基本一致,但個別表述更為嚴格,比如地方監管部門可以采用賬戶監控,甚至必要時凍結資產或資金的形式防范 ICO 平臺卷款跑路。
胡濱對經濟觀察報表示,此次的監管體現瞭全國金融工作會議中對於防范系統性金融風險 " 早識別、早預警、早發現、早處置,著力防范化解重點領域風險,著力完善金融安全防線和風險應急處置機制 " 的要求。
" 這次監管層出手的非常及時,監管的力度和效果也非常明顯,及時阻止瞭代幣融資風險的進一步蔓延。" 胡濱說。
一次爭吵
慶東(化名)在一個 ICO 投資者群中與人發生瞭爭吵,慶東質疑項目方是否應該督促 ICO 平臺及時的完成退幣事宜。 與一般 ICO 項目不同的是,慶東參與的這一個 ICO 項目支付的並非是傳統意義上的以比特幣、以太坊為主的 " 虛擬貨幣 " ——在大部分 ICO 項目中,投資者支付的都是這兩種虛擬貨幣,從而獲得項目方發行的代幣——而是另一種被稱為量子鏈的代幣,在《公告》中,對 " 虛擬貨幣 " 和 " 代幣 " 也做瞭明確區分。
項目方表示投資者支付的幣種已經全部退還給平臺,但慶東遲遲沒有從 ICO 發行平臺拿回自己的量子鏈。慶東非常著急,由於量子鏈本身就是一種代幣,它的價格極大地受到瞭監管的影響,慶東擔心再遲一些,這筆投資就徹底損失掉瞭。
量子幣是一個被稱為 Qtum 的開源項目 ICO 時所發行的代幣。它也是這輪 ICO 熱潮中,鮮有的可以在其他 ICO 項目中扮演類似於比特幣和以太坊這樣的投資籌碼的代幣。 這種認可一部分源於量子幣在今年上半年創造的財富奇跡—— " 發行價 " 為 2 元的量子幣在 " 二級市場 " 的價格一度超過 100 元,上漲幅度超過 50 倍。
從某種意義上量子幣是這一波造富神話的標桿,但是它並非起點。慶東對經濟觀察報表示,在 2016 年 7 月時,就已經開始有一個項目通過 I-CO 進行融資,但是當時進行融資的項目並沒有完成預計的 " 虛擬貨幣 " 籌集,最終草草收場。
ICO 真正開始火熱是在 2016 年 10 月,彼時,中國開啟瞭新一輪房地產市場調控。從 10 月開始,數個 ICO 項目以極快的速度完成瞭資金籌集,隨後多傢以 ICO 發行為主業的平臺也陸續建立。
慶東正是在這個時候將投資重心轉移至 ICO 市場的。2015 年,慶東從股市中鎩羽而歸,隨後便投入瞭房地產市場,在遭遇調控政策後,勃興的 ICO 市場吸引瞭他的註意。用他的話說就是,在 2015 年、2016 年接連趟過股市與樓市後,終於一個猛子紮入瞭 "ICO"。
2012 年,慶東就曾經投資過 ICO 項目,但當時僅有零星數個項目進行過 ICO, 籌集規模也非常小," 第一個項目能漲一半,第三個項目就已經破發瞭。" 慶東對經濟觀察報如此形容彼時的 ICO 市場。
在慶東看來,這一輪 ICO 能夠迅速火熱,有兩個重要的原因,一個是一些具有標桿效應的人入場瞭,比如天使投資人李笑來、ICOCOIN 創始人楊林科、維優元界 CEO 初夏虎等;另一個是隨著比特幣幣價的一路上揚,有大量幣圈以外的資金開始湧入。
財富效應不斷吸引著新的入局者,甚至在監管政策落地後,仍然有人在咨詢 ICO 白皮書的價格——一個項目在進行 ICO 之前,會先發佈一份白皮書,這份白皮書會詳述項目的技術方向、應用場景、資金使用方式等內容,按照圈內的收費標準,找專業機構代筆價格大約在 15 萬元。
盡管慶東很著急,但對於大部分的資深 ICO 投資者而言,此次的監管損失並不慘重。按照慣常的操作手法,這些 ICO 投資人在每個項目第一次開盤時,就會拋出手中通過比特幣、以太坊等 " 虛擬貨幣 " 換得的 ICO 項目代幣,他們的經驗告訴他們,在這個時候莊傢會拉盤,價格大概率會遠遠超過發行價。因此,大部分資深 " 玩傢 " 手中長期持有的代幣並不多。
技術褪色
唐凌來得遲瞭。他負責的墨鏈項目在今年 8 月才完成瞭預售,在一些項目中為瞭篩選投資人,項目需要經過一段時間的鎖定期才能正式發幣。唐凌的項目設置瞭一個持續一個半月的鎖定期,但鎖定期維持不足一個月的時候,監管落地瞭。
唐凌的項目被稱為墨鏈,這是一個寄望於區塊鏈技術進行版權保護和內容開發的技術項目,在 ICO 投資圈中頗受關註,在 8 月預售前後,有不少人在通過各種渠道希望獲得更多的預售份額。墨鏈也是這輪監管中響應最為及時的項目之一,在 9 月 4 日監管政策尚未出臺時,墨鏈就已經開放瞭自願退幣的通道。
23 歲的唐凌在項目預售前後始終穿著一件印有 " 墨鏈 " 兩字的黑色 T 恤。 8 月底,唐凌對經濟觀察報表示,同款的 T 恤,團隊裡幾乎每個人都有十幾件,穿著也有推廣項目的作用。唐凌所在的團隊此前曾經獲得過一輪融資,因此在監管落地後,唐凌還在繼續原有的技術開發。" 我對這個技術還是很有信心的。" 唐凌對經濟觀察報表示。
技術,是包裹在 ICO 這臺財富機器上亮眼的外殼,大部分的 ICO 項目都與區塊鏈底層技術或應用技術相關,這也是 ICO 在誕生之處約定俗成的某種規則。
String Labs 的 CEO Tom Ding(丁磊)曾經建立瞭最早的一批 ICO 發行平臺。在太平洋彼岸的 ICO 有著完全不同的遊戲規則,Tom Ding 對經濟觀察報表示,當時他所建立的 ICO 發行平臺需要負擔盡職調查的義務,曾經有一個以色列的項目希望在 Tom Ding 的平臺上進行 ICO,為此 Tom Ding 的團隊曾經兩次飛往以色列進行盡職調查。同時,ICO 募集來的虛擬貨幣存在一個有寫有多重簽名技術——區塊鏈技術的組成部分,需要特定的多人確認後,才能完成交易——的賬戶內,需要區塊鏈社區內數位較有威望的意見領袖共同確認後,項目方才能使用其中眾籌而來的 " 虛擬貨幣 ",這些意見領袖會根據項目進行的進度來決定自己是否在這個節點進行簽名確認。
這是一個理想化的模式,但是 Tom Ding 平臺的收入無法覆蓋這種模式所支付的成本。盡管如此,隨後中國 ICO 模式以一種如此粗暴、直接的形式勃興依然讓 Tom Ding 感到瞭驚訝," 整個交易流程幾乎沒有技術的參與。"Tom Ding 對經濟觀察報表示。
被寄托瞭技術理想的 ICO 在財富的沖擊下迅速褪色,一個有趣的對比是:此前曾經有一個由 " 千人計劃 " 專傢發起的 ICO 項目由於無幣圈名人站臺,一天募集進度不到 1%,而一些以茶葉交易、養生按摩為應用場景的項目卻很快募集到瞭足夠的虛擬貨幣。
失去技術鍍金的 ICO 財富機器,最終在監管層的出手下轟然倒塌。在 Tom Ding 看來,這次倒塌的僅僅是一次 ICO 畸變後的產物,一些真正有價值的技術研究不會被拋棄。
博晨創始人兼 CEO 張健對經濟觀察報表示瞭類似的觀點,張健認為這輪 ICO 的爆發可以說是區塊鏈行業內典型的 " 脫實向虛 "。如果任由這種趨勢發展,整個行業高燒不退虛假繁榮,對區塊鏈的發展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在這個意義上,七部委的公告無異於對行業的 " 刮骨療毒。"
一些更進一步的思考在崩塌之後出現。" 目前 ICO 路走不通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區塊鏈技術本質是開源的,但是 ICO 的項目方卻依然是有所有權的,盡管其中一部分項目方是以基金的形式存在,這是一個根本的矛盾。"Tom Ding 對經濟觀察報表示。在 Tom Ding 看來,如果項目方無法擺脫所有權的問題,就必然會牽涉到政策的監管,無論在哪個國傢都會面臨這個問題。" 或許,一個基於技術的、在所有權上不屬於少數人的類似於社區共治這樣的新型組織形式,才是未來區塊鏈技術開發的核心主體。"Tom Ding 對經濟觀察報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