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產階級父母,學區房和“學而思”你至少要買一個

11-13

" 黃昏的斜陽 映著發亮的看板

黃色的臉孔 映著蒼白的眼光

你在汗水和書包 擦肩而過的樣子

仿佛迫不及待想要逃離擁擠的補習街

……

在這條擁擠的補習街

在文憑統治的世界

出軌的你就像被遺棄的小孩

…… "

——《補習街》鄭智化,1992

請回答 1992

1992 年年末,因《水手》火遍兩岸三地的臺灣歌手鄭智化推出自己的第六張個人專輯,在盜版泛濫的情況下,這張專輯仍在大陸創下超高正版銷量數字,不完整統計數據為 280 萬張。該張專輯的同名主打歌《星星點燈》成為瞭大部分 70、80 後和小部分 90 後的共同記憶,但同出自於這張專輯的《補習街》卻沒什麼人記得,或許是彼時的大陸歌迷對歌詞中 " 擁擠的補習街 " 的描述還無法產生共鳴。

伴隨著上世紀 80 年代中後期大陸獨生子時代的開啟,課外補習班在 80 年代末剛剛露出萌芽,90 年代初,當俞敏洪正提著漿糊筒在深夜的中關村的電線桿子上張貼托福培訓小廣告時,鄭智化這首《補習街》所描述的、僅有 350 米的臺灣南陽街,每年至少迎接著 1 萬人次來補習的學生。

不過很快我們就會趕上進度。與《補習街》同年發行的電影《大撒把》所表現出的留洋潮,幫助從事零散英語培訓助被辭退的北大教師俞敏洪掙到瞭第一桶金,一年後,他的新東方學校在一間 10 平米的屋子裡成立。

邁入 21 世紀前的十年,中國城鎮居民傢庭人均可支配收入完成瞭從 1700.6 元到 6280 元的快速增長,同時,第一代獨生子們經歷瞭進入初高中、大學的幾次升學節點,雖然國傢層面屢次提出要施行素質教育而非應試教育,但全國范圍內普遍存在的 " 重點校制度 " 仍以各種方式變相存在,加上父母一代的人口基數太大,學生升學壓力空前強大,傢庭教育可支配支出的增加、收入不高的教師和需要勤工儉學的大學生兼職需求綜合作用下,面向基礎教育的課外培訓迅速發展起來。

但由於在校教師在外兼職不被允許,課外培訓大都停留在上門輔導或小作坊的階段,課外補習未成規模,而主要以 " 傢庭教師 " 形式出現。那些年裡,中小學門口、買教輔的書店門口都是舉著 " 傢教 " 牌子等活的大學生。單對單、小班就意味著價格高,於是很長一段時間裡能請得起傢教的大都是城市中的中高收入傢庭。

2000 年,一本叫做《哈佛女孩劉亦婷》的書橫空出世,隨後的若幹年裡,屢屢登上暢銷榜,書中劉亦婷母親成為瞭很多父母模仿的對象,雖然書中不乏讓孩子捏冰塊 " 鍛煉意志力 " 的描述,但中國父母更加相信瞭,校外的教育決定著孩子的附加值。

2003 年春天," 非典 " 爆發,俞敏洪的一位北大師弟就被北京的一戶軍隊大院傢庭請瞭去,輔導傢中六年級的孩子數學。4 個月奧數思維的培養後,孩子一舉考上北京四中。這位師弟輔導數學的功力從一下就大院裡傳瞭出去,更多的小學生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得到他的指導進入重點中學。

這年 8 月,他在畢業典禮上聽到瞭已開辦新東方 10 年的俞敏洪的演講,隨後他立刻在一間 12 平米的屋子裡,以最擅長的奧數起傢,開始復制俞敏洪的故事。

瘋狂學而思

這位名叫張邦鑫的北大師弟,在那年創立的奧數網後成為 " 學而思 "(現在又更名為好未來)的前身。受到大院補習經歷的啟發,他隻做培優而非補差,以小班作為核心,自己研發教材,在短時間內積累瞭口碑和資本。在他的啟蒙者新東方上市後 4 年,好未來也登陸紐交所,如今市值已達 171 億美元(2018 財年第一季度財報數據),還超越瞭新東方的 149 億美元。

一直做 K-12 階段課外輔導的好未來雖然長期保持克制的擴張,但若你身邊有中小學生的父母就有體會,好未來及旗下的輔導班已經牢牢占據瞭一線城市中小學生的課外時間。一位孩子在海淀上學的學而思傢長對虎嗅表示,女兒所在的班級所有學生都在上學而思。這個孩子二年級,學而思的課程他們從一年級就開始上瞭。

在多個地方媒體對於好未來線下班上課情景的描畫中,可以看到,每逢周末和寒暑假,好未來教學點總會擁擠不堪,從學前班到高中生,各年級的傢長陪孩子進入課堂,坐在課堂最後旁聽的傢長記筆記甚至比學生還認真。

從今年初到年內最高點,好未來股票的漲幅超過 200%,被雪球上的投資者稱為 " 中概股裡絕對的超級明星股 "。在雪球關於好未來股票未來是否還會漲的討論中,持有好未來股票的雪球創始人方三文認為,好未來依然走在增長的正確道路上。

不過,也有人認為目前好未來這種面向基礎教育提供應試技巧的模式——尤其是超前教育和套路式解題是在作惡," 一年級是二年級難度 "、" 四年級要學初中知識 ",用於解奧數題的非常規套路,隻為高分而不能起到開發學生智力的作用。

這種質疑常伴好未來,但不能造成絲毫影響。每到開班時,傢長們從四面八方趕來排隊,線上班的報名常使服務器宕機。沒報上名的傢長愁容滿面,報上名的馬上拉著孩子準備分班考試。一邊抱怨著好未來小班模式 " 饑餓營銷 " 一座難求的傢長們,往往一邊又會為好未來辯護。一條評論簡單直接:" 傢長考慮的問題從來都不是要不要上學而思,而是要不要走高考這條路。"

市面上好未來的模式相關分析已經很多,在此不再贅述,不過上面那條評論幾乎是所有看好好未來前景的人的共同依據。

其實,人們看好的並不隻是好未來或者他的老大哥新東方,而是中國課外輔導教育的整條賽道,不,也並不隻是中國的這條賽道。東亞其他國傢和地區過去幾十年的發展歷程中," 課外補習 " 已經自成文化圈,它不僅有著悠久牢固的歷史根基,鏡像中已有肉眼可見的生命力和美好未來。

東亞式中產焦慮

將教育資質看作個人及傢庭晉升主要途徑的儒傢傳統和中產階級占據社會形態的紡錘體中央時所釋放出的巨大 " 焦慮勢能 ",是這個產業的原始推動力,這個推動力決定瞭補習文化圈的發跡從都受儒傢思想影響並在經濟上率先騰飛的亞洲四小龍身上開始,並且一經發起,經久不衰。

文章開頭時鄭智化所唱到的南陽街,1985 年就曾出現過在臺灣地區的影視作品中,電影《國四英雄傳》中,在臺北市公立高中聯考落榜的男主角周儒林與陳敬低頭走路,輕聲交談,竟然沒有勇氣走完不到三百米的南陽街,1958 年出生的歌手李宗盛,也因初中學習不好,在補習班度過瞭悲慘的一年,不過依然沒考上重點高中。而今這條街道依舊補習班林立。說臺灣以便利店的密度和數量聞名,顯然是沒有給予補習班足夠的 " 尊重 ",截至今年 1 月,全臺灣已有 18492 間補習班,是全臺便利商店(約 1 萬間)的 1.8 倍,與 20 年前比增長瞭 12 倍。

同樣采用應試教育制度,但因為在國傢獨立後選擇瞭資本主義道路的韓國,早在 20 世紀 60 年代就迎來瞭教育熱,此後國傢不斷提出減輕負擔的教育改革,例如取消小升初制度,努力推廣教育廣播系統(EBS),讓孩子可以通過電視講座學習,但補習產業隻是將重點轉移至進入高中和大學的階段,熱度不減。

韓劇《請回答 1988》中,就有除瞭考試內容什麼知識都知道的暴發戶二代金正峰收看電視補習節目的畫面,由於連年考不上大學,他成為全傢人的心病。因為韓國人堅信接受高等教育就等於成功。

2007 年韓國前總統李明博在總統競選中承諾,要實現 " 公共教育雙倍,私人教育減半 " 的目標,成效寥寥。2011 年 9 月,美國《時代》雜志刊登瞭一篇關於南韓補習文化盛行的文章《老師,請放那些孩子一馬吧》("Teacher, Leave those Kids Alone"),敘述瞭韓國學生即使到瞭很晚時間仍在上補習班拼命讀書的情況。

如今,在韓國,90% 的小學生都參加課外補習班。當地傢庭對中小學影子教育 的支出相當於政府對公立中小學教育支出的 80%。

在公立大學系統僅可容納約 18% 的當地高中畢業生的中國香港,補習產業和韓國差不多同一時間發展起來。大型補習機構往往以打造明星講師 IP 攬獲客源,在近 80% 全港中小學生傢長的追捧下,一位 " 補習天後 "、" 補習天王 " 的承包費能達數千萬元港幣,有的甚至近億元港幣。

在 TVB 推出的一檔紀實節目《沒有起跑線》中,有傢長表示,在香港不做兩件事就可以活得很瀟灑:一、不買房;二、不生孩子,但如果你生瞭孩子,就得 " 贏在子宮 "。激烈的競爭導致香港孩子必須從幾個月起就開始接受各類補習,否則從幼兒園起就告別瞭成功的人生。有個還在上學前補習班的傢長粗略算瞭一下,供孩子上到大學至少要花 700 萬港幣。

知道在同樣有著深重 " 怕輸 " 國民性格的新加坡,現在有多少比例的中小學生參與補習嗎?97%。

需要說明的是,東亞補習文化圈絕已不僅限於早先經濟騰飛的國傢和地區,現在,在印度、斯裡蘭卡、阿塞拜疆等國傢,中小學生參與課外補習的比例都超過 60%。

所以抱怨中國學生升學壓力大,大概東亞學生們都會從練習冊裡拔出張蒼白的臉,微微一笑吧。

學區房或 " 學而思 ",你至少得買一個

可以看見,近幾十年來,不僅是中國,東亞多國課外補習業都由市場經濟的開端而起,繁榮都與其社會中產階級的迅速壯大呈正相關。而這批中產階級實現早先實現向上流動的路徑,大多離不開教育,因此對於階級墜落抱有深切的恐懼感的他們相信——給子女更好的教育,是穩固階級的最可靠路徑。而更好的教育,僅靠公立學校是遠遠不夠的。

彌補公立教育的不足,成為瞭中產階級維持階層地位的必要功課,這個功課或許從子宮中的 " 胎教 " 而始,更普遍地,至少從購買學區房開始,而如果你沒有搶到重點校旁邊的學區房還想讓孩子上重點,怎麼能不繼續報 " 學而思 " 呢?

" 如果你想擇校,讓孩子上海淀區的重點中學而不是劃片的學校,不報學而思是考不上的,那些學校選拔考試的內容根本不是學校教的內容,那些太簡單,他們考拓展內容,就是學而思的那一套。" 雖然孩子隻有二年級,但這位傢長早已未雨綢繆,即便如此,她向虎嗅表示,自己已經算要求比較松的傢長,給孩子報名網上的課程隻是隨堂做做題," 有的傢長就在學校門口等著,一放學就把孩子送到學而思瞭。"

如何看待學而思所面對的 " 作惡 " 質疑?這位傢長不置可否,表示:" 沒有選擇。" 對於學而思的產品和教學邏輯,她贊不絕口,讓她不夠滿意的,反而是將 " 減負 " 掛在嘴邊的公立學校。

在她眼中,學而思是無比成功的,除瞭教學和內容產品的護城河,小班模式需要搶座的運營模式更將傢長的焦慮指數級疊加," 他們完全抓住瞭傢長不甘落後、從眾的心理。" 於是,K-12 教育的客戶從來都不是學生,而是他們的傢長。

正是因為如此,早期立足於成人英語培訓的俞敏洪被他的師弟張邦鑫用很短的時間超越瞭,後者抓住的小學生傢長一旦進入他的領地,必將長期的留存下去,持續報名、消費。而續報率是所有教育公司努力的生命線。這種自下而上的模式的成功,使得新東方後來也開始涉足 K-12 領域。2003 年的故事,似乎掉瞭個個兒。

補習教育的主要研究者香港大學教授馬克 · 佈雷(Mark Bray)對於亞洲課外補習主要研究作品叫做《影子教育:亞洲課外補習及其對政策制定者之啟示》,影子教育(Shadow Education),是西方對於課外補習教育的稱呼,意思是其與教育體系平行存在,隻要應試教育存在,補習業將永遠如影隨形。

於中產父母而言,這個必須去追隨的 " 影子 " 使他們的人生進入瞭一種重復,自己完成的路,再陪自己的下一代走一遍,下一代還將繼續……

從學區房出發,邁向這條不斷延長的 " 補習街 ",學生和傢長不斷輪替,永遠熙熙攘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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