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消失瞭的香港貧民窟,為啥還這麼火?

09-03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王殘陽

► 自由撰稿人,旅居香港

海洋公園又拿她來嚇唬人瞭

香港受西方文化浸染百年,10 月底的萬聖節是一個重要節日。這不,香港海洋公園正在緊鑼密鼓準備萬聖節活動 " 哈囉喂全日祭 2017",共設置瞭 11 個以驚險恐懼為主題的景點,其中之一即為 " 城寨驚魂 " ——已拆卸的舊城寨突然重現人間,厲鬼住客陰魂不散,兇殘幫派繼續作惡,江湖郎中捕捉活人做瘋狂實驗,惡魔麻將桌三缺一——反正就是怎麼恐怖嚇人怎麼來。

這座被海洋公園濃墨重彩妝點一番,拿出來擔當嚇人重任的 " 舊城寨 ",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恐怖存在?

昔日九龍寨城 鳥瞰圖

今天的九龍寨城公園 一角

其實,它就是昔日香港最大的貧民窟 " 九龍寨城 "(民間習慣稱之為 " 九龍城寨 "" 九龍城砦 ")。雖然在長達一百多年的歷史中,這裡都是 " 臟亂差 "、" 黃賭毒 " 的代名詞,但她經常成為香港影視劇的主角,以此為背景拍攝的港片包括《城寨英雄》、《省港旗兵》、《重案組》、《阿飛正傳》、《功夫》,本地文化工作者還創作瞭小說兼漫畫《九龍城寨》。

九龍寨城的影響無疑是具有國際性的。在寨城拆除前,加拿大攝影師格瑞歌曾經用 8 年時間,走遍瞭她的每一個角落,用心拍攝下每一處細節。在《華爾街日報》等西方主流媒體的版面上,出現過關於寨城的大篇幅報道。

在日本,有寨城最大的 " 粉絲團 "。日本歷史學傢、建築師、工程師組成的 " 九龍探險隊 ",深入寨城進行調查,細心畫出一幅幅極其細膩的大樓剖面圖,不但有每戶傢具佈設,還有居民的活動;攝影師宮本隆司,專門出版瞭圖片集《九龍城砦》;動漫作品《攻殼機動隊》以寨城作為設計藍本;神奈川縣川崎市一傢遊樂場,也是比照寨城的風格進行裝修,重現瞭那種雖然雜亂、但頗有生活氣息的城市空間。

《攻殼機動隊》中的新港市

20 多年前,在九龍寨城遭遇拆遷時,美國漫畫傢特羅伊 · 博伊爾,甚至發出瞭這樣的感嘆:" 我寧願被拆掉的是金字塔!" 可以說,這座清拆前面積僅為 0.026 平方公裡的寨城,不僅僅是一座微型城池,更是升華為 " 次文化朝聖地 "。

那座貧民窟終於被清拆瞭

九龍寨城位於九龍半島的九龍灣一側。與香港其他區域不同,寨城最大的特點是主權一直歸屬於中國,從未割讓給英國殖民者。但隨著九龍、新界相繼被割占,她與祖國大陸相隔絕,成為瞭中國在香港的一塊飛地。

寨城的歷史最早可追溯至南宋時期,從那時起,這裡就是香港的海防重地。1842 年香港島被割占之後,清政府升級瞭九龍半島的防禦設施。1847 年,九龍寨城建成,共設有 32 個炮位,駐軍約 600 人,開設負責九龍政務的 " 九龍巡檢司衙門 " 和負責防禦的軍事機關 " 大鵬協府 "。1860 年割占九龍半島之後,寨城守軍和英軍隔街對峙。

1898 年,中英簽署《展拓香港界址專條》,明確提出 " 所有現在九龍城內駐紮之中國官員,仍可在城內各司其事,惟不得與保衛香港之武備有所妨礙 …… 仍留附近九龍城原舊碼頭一區,以便中國兵、商各船、渡艇任便往來停泊,且便城內官民任便行走。" 這就意味著,清朝依舊保留瞭對九龍寨城的行政管轄權、駐軍權等諸多權力,城內居民也可通過水路自由往來大陸,這裡是毫無疑問的中國領土。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英國政府步步為營,處心積慮搶占寨城的管轄權。1899 年 5 月,英軍以接管新界時遭遇抵抗為借口,強行開進寨城,升起瞭英國國旗,趕走瞭清軍官兵,收繳瞭他們的槍械。後來,在清朝的抗議之下,英方退出瞭九龍寨城,但清政府忙於處置義和團事件無暇他顧,亦沒有再派兵進駐,喪失瞭實際管轄權。隨後,港英當局多次強拆寨城居民房屋,數次引起中國政府的嚴正抗議和交涉。

就這樣,寨城成瞭港英政府不敢管、英國政府不想管、中國政府鞭長莫及管不著的 " 三不管 " 地帶。權力的真空,總會有其他力量來填補。經過歷史的演進,九龍寨城大致處於無政府狀態,呈現出居民組織、黑社會力量、宗教勢力共同約束,高度自治且有一定秩序的特殊管理模式,這也是九龍寨城最為奇特之處。

很長一段時間內,寨城居住環境和衛生狀況極為惡劣,也是滋生黃、賭、毒等嚴重犯罪的溫床。比如,在這裡行醫沒有嚴格的準入條件,略懂皮毛的 " 草頭醫生 " 立起一個招牌,就可以當醫生,雖然價格低廉,但出事後求救無門。

寨城內的 " 光明路 ",是臭名昭著的毒品一條街。當年的毒品店都要點燃蠟燭為顧客指路,到瞭夜裡街上依然燈火通明," 光明街 " 由此得名。寨城內的食品廠,衛生條件也是相當惡劣,工人們叼著香煙處理著死豬,房間內蒼蠅亂飛、污水橫流。《功夫》中 " 豬籠城寨 " 租客圍在水龍頭前洗衣洗澡的鏡頭,也是當年居民們真實的生活場景。

寨城的建築密度之大,到瞭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細看寨城鳥瞰圖,裡面的樓房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形成瞭一個規模宏大的都市叢林。這裡的樓房基本不用打地基,一棟靠著一棟蓋," 抱團取暖 " 抵抗臺風等惡劣氣候。據統計,這裡的居民一度達到 4 萬人,以寨城 0.026 平方公裡面積計算,人口密度高達 154 萬人 / 平方公裡,絕對領冠全球。

一直到 1970 年左右,《大清律例》依然對寨城發揮著影響。1984 年 12 月,中英兩國政府簽訂《中英聯合聲明》,這為處置九龍寨城的地位奠定瞭良好基礎。經過中英兩國政府協商同意,1987 年 1 月 14 日,港英政府宣佈全面清拆寨城,同時表示自即日起香港法律同樣適用於此地。同日,中國政府發表聲明,從香港的繁榮穩定出發,對港府的有關決定表示充分理解。

經歷瞭大量艱辛的談判和巨額的賠償,用瞭整整 5 年時間,才艱難地完成寨城的清拆。為瞭趕走居民,港英政府先是在寨城外築起圍墻、令居民出入不便,後又切斷已遷出戶的水電,最後還拆除瞭城內架設沒幾年的路燈,使得寨城老鼠蟑螂滿天飛、缺水缺電缺光亮,越來越不適宜居住。最後,政府強行趕走瞭最後的釘子戶,甚至有 1 名老年性工作者在遷走後自殺。1993 年,整個寨城完成清拆,1995 年在原址建設的九龍寨城公園開園。

可她卻以某種方式永遠 " 活 " 瞭下來

曾經的九龍寨城,是世界上最為知名的貧民窟,與維港對岸鱗次櫛比的高樓、異彩紛呈的霓虹燈形成瞭鮮明反差。當年的 " 寨民 " 因為便宜的房租和低廉的生活成本蟄伏於此,他們每日勤奮努力著,並且把自己的小孩送到寨城外的學校讀書,目的就是用奮鬥改變自身命運,徹底告別這座 " 人間煉獄 "。

但正如圍城一樣,裡面的人想出來,外面的人卻翹首以盼想進去。這個國際大城市最為落後、醜陋的一角,卻有著獨特的魅惑力,吸引著世界各地的藝術傢們紛紛前來探訪,並作為內涵復雜的文化符號," 活 " 在電影、動漫和遊戲裡,甚至具有瞭幾抹傳奇性色彩。可以說,在今日香港,言及寨城依然有很多觀點可以抒發,也能夠得到共鳴。

因為這裡,展示瞭人類利用空間的極致本領。寨城被譽為 "20 世紀最大的迷宮 ",很多外人最感興趣的是,居民們如何在這個雜亂無章、失去秩序的環境之中,重新建立生活的秩序和規律,並把個人的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美國城市問題專傢簡 · 雅各佈認為 , 城市的生命力來自高密度和多元性 , 類似九龍寨城之類的貧民窟雖然破敗、生活不便,卻為最有活力和創造力的青年人提供瞭低成本空間,為他們立足城市發展、實現人生夢想創造瞭便利條件。近年來,在中國媒體關於 " 蟻族 "" 城中村 " 的大篇幅報道中,我們依然能感受到九龍寨城的樣本價值。

還因為這裡,有著更為濃鬱的 " 人情味 "。受條件限制,寨城居民們經常在公共區域提水、洗衣、做法,有瞭更多交流的機會,鄰裡關系更加和諧緊密,這與高品質樓宇中 " 對門不知姓名、老死不相往來 " 的人際關系形成瞭反差。居民們還自發組織起來,巡防寨城保證安全,處理街坊的傢常事務,一同操持紅白喜事。這種老舊社區的 " 人情味 ",正是吸引各國探訪者的一個重要原因。

加拿大攝影師格瑞歌,這樣介紹自己拍攝寨城的初衷:" 寨城的一切看似是錯配的,她缺乏一切可以定義為安樂窩的條件,但她確實是一個親密的社區,居民沒有我們所幻想的自卑,反而有股傲慢。" 透過格瑞歌的鏡頭,我們看到碩大的飛機劃過寨城上空凌亂的天線,中年人躺在樓頂天臺的椅子上小憩,小朋友在樓宇間來回跳躍、嬉笑打鬧,天臺一角還有雜草在生長,處處充滿著生活的氣息,那種淡定從容的生活態度格外吸引人。

更是因為這裡,有著一股黑暗墮落的美。昔日的寨城是一個 " 三不管 " 的地帶,走進街頭巷尾,到處燈光幽暗、垃圾遍地,但恰恰是這種獨特的環境,營造出黑暗、壓抑的末世氣氛,與香港大都市的富麗堂皇構成瞭鮮明對照。加之這裡近乎百分百的無政府狀態,容許黃賭毒自由發展,也滿足瞭人們 " 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 的幻想。在一些藝術傢眼中,逼仄的樓宇和狹窄的空間,是人類內心陰暗和悲觀的一面在現實世界的投影,是描述科幻、恐怖、犯罪和靈異文化的最好背景。用攝影師格瑞歌的話來總結," 寨城消失後成為神話,滿足瞭人們的各種想象。"

存在時,她是一座貼著復雜標簽的貧民窟;消失後,她卻成瞭一座文化的聖殿,一個永遠的傳奇。留存在人們頭腦中的九龍寨城,註定還要活躍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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