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睿士》雜志;采訪 / 撰文:Holly
" 窮人翻身靠動遷。"
對於成長於中國的這一代人來說," 拆遷 " 是一個兼顧暴力和金錢的都市傳說。每一個和一大傢子人盤踞在城市中央小房子的人,誰沒幻想過城市規劃一下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被劃進去,從此郊區城中各一套新房,走上人生巔峰呢?
記者這次采訪瞭三位在 20 出頭的年紀就完成瞭各位幻想的年輕人,想知道這件意料之外的金錢變更,對他們的人生造成瞭怎樣的變化。
01
阿華是不願意和生人提起自己拆遷戶的身份。甚至 , 他都不太想告訴外人自己住在哪裡。
" 跟人傢說住新天地附近,精明的小姑娘基本都懂的,要麼你就是有錢人富二代,那邊地價 10 萬多一平;要麼你就是等拆遷的,住在老式石庫門裡面。"
上海有句俚語:" 窮人翻身靠動遷。" 然而 2015 年的新政出來之後,這句話至少對一大半人失瞭效:" 以前按人頭算的嘛,你這套房子裡面有幾個戶口就給你幾套房。現在改革瞭,按磚頭(建築面積)算,找個評估公司過來給你算個評估價,然後統共就給你這筆錢,你拿房麼就是從這筆錢裡扣。" 而給到的動遷房基本都位於上海的近郊瞭:松江、閔行、浦江鎮 …… 對於從小到大長在盧灣的阿華來說,心理上還是有點難以接受的。
剛搬出來那陣,有時下瞭班時間還早,他會背著父母條件反射般地晃回以前的弄堂裡," 那時候西塊還沒拆完,雖然周圍也不剩什麼瞭,就我們那幾幢,豎在那裡也蠻刺眼的,但有時候就是想看看吧。"
" 都想早點拿到房子呀,裝修裝修就住進去瞭呀。以前的人屏,一屏好幾年,那一塊動不瞭,後面人都跟著拖下來瞭。" 阿華傢以前所在的地方被切分成瞭三部分實施動遷:東塊、西塊一期和西塊二期,第一批 2010 年就開始瞭,但當時有不少 " 釘子戶 ",談不攏價錢就耗在裡面,那時政策也沒健全,不能強拆,像是一場拉鋸戰。
後面的人急也沒用,總得一塊塊來," 輪到我們的時候都 2015 年瞭,正好趕上新政出臺。"
像阿華這樣的下崗傢庭,在房價日益攀升的上海,是越來越買不起房瞭," 都指著拆遷呢,倒沒想過‘暴富’什麼的,就想分套房子拿點錢,改善下生活嘛好賴。我們傢還算好,沒什麼親戚過來爭,所以拆遷分瞭房子就是我們的。"
跟房子一起拖下來的,還有他的婚姻大事。" 上海小姑娘難搞的很,沒房子都不願意跟你結婚的,就算本人無所謂傢裡也不可能答應的。" 去年 11 月,阿華不堪 " 房子 " 的壓力跟前女友分瞭手," 兩個人感情倒是沒什麼問題,但她傢一定要看到房子才同意辦事,我想反正這房子也跑不瞭,拖著也不算個事,就提議先把證領瞭,酒席那些推後點也無所謂。" 但對方傢裡非但沒有退後一步,還提出瞭更緊逼的要求:" 後來她爸說,不僅要看到房子,還要按他們喜歡的風格裝修 …… 這感覺就變味瞭,像是沖著這房子來的。"
實際上,這已經是他三年來第四次主動提分手瞭," 之前有的一聽說我們傢還沒拿到房子直接就不願意瞭。也交往過傢境好一點的女生,知道我們傢這情況想讓我直接住去她們傢的,那我不成‘上門女婿’瞭?"
阿華一傢現在擠在市中心一套不算太新的小區的出租房裡,離以前拆遷的地方隔著兩條街,用他自己的話說:" 新房子沒拿到之前,不想離以前住的地方太遠。習慣瞭嘛,住瞭三十多年,知道早晚要走的。"
02
第一次經歷拆遷,是 2002 年的時候,Andy 17 歲,那時他還在讀大專,傢裡的事都是父母一手操持。
是黃浦區那種石庫門房子,幾戶人傢 " 混住 " 在一起,樓上樓下熟得很,傢傢戶戶大門都不怎麼關的," 一方面是有的門框變形瞭,插銷不好插,另一方面也是方便走動。" 這種房子裡的樓梯又陡又窄,踩上去還嘎吱作響,樓道裡又隻有昏暗的燈光,年紀大的人上上下下蠻危險的,所以傢裡有老人的話其實鄰裡間都會幫忙 " 看著點 "。幾傢共用廚房、馬桶、洗手池的情況也很常見,總之就是 " 傢與傢之間的界限沒那麼分明 "。
" 當時有印象的就是回傢看到樓下鄰居在打包東西,一個大包一個大包的,我還想這是要去哪,不住瞭麼?" 他自己傢裡倒是一直沒動靜," 吾父母可能覺得吾還小,就簡單跟我講那邊可能住不瞭多久瞭,要搬。"
而這一住,竟然就有四年。" 他們當時跟拆遷辦的人談條件的吧,沒談下來我們就沒走,一直屏著呀。" 但周邊倒是越來越冷清瞭,以前那種左鄰右舍的感覺沒瞭,他回傢進瞭弄堂之後再也沒人叫他的小名瞭。" 有段時間可能也想過勸勸父母,差不多行瞭,我同學傢拆遷的早就住上新房子瞭,問起來我都不知道怎麼答。"
屏到 2006 年,談妥價錢後,Andy 一傢搬離瞭哪條街。" 他們當時沒要房子,要的錢。我本來以為嘛,拿瞭錢肯定去買新房大房瞭,住的舒服點,結果還是買的老房子,當時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 但他的這個疑慮,沒過幾年就 " 迎刃而解 " 瞭,那是因為:父母倒的市區的房子,又要拆遷瞭。
" 我後來知道瞭,他們就專倒拆遷房,有的還倒回去瞭,有一套倒去瞭吳江路,後來又拆瞭 ……" 十年以前,上海的房價還沒起來,那個時候 " 倒拆遷房 " 的人也不多,那些拿著拆遷補償款的人,要麼給傢人改善瞭住房條件,要麼就直接把錢投進瞭股市," 我有同學傢裡人拿錢去炒股的,一開始蠻開心的,看見賬面上數字漲瞭,但是錢不拿出來的,就還放在股市裡。後面嘛,炒一個虧一個,錢都虧差不多瞭,想買房也買不瞭。"
而像 Andy 父母那樣有 " 先見之明 " 的人,就真的富瞭:" 我們傢現在三套房,兩套市區的,一套閔行的,我跟我老婆住閔行那邊,市區兩套房加起來價值應該有一千多萬瞭,我父母住一套,另一套租出去收租,好像那套也快要拆瞭。"
似乎時間越久,Andy 一傢在過往的鄰居朋友面前就越能抬得起頭,他父母都是 50 後,倒房之前靠做做小生意過活:" 我爸那時候在弄堂裡賣賣大米、粽子、咸蛋什麼的,中午有時候做點爆米花、油登子,跟大傢很熟的。"
拆遷也確實改變瞭這一傢人的生活。Andy 過去在自來水廠裡上班,三班倒的工作,現在則跟別人合資開瞭個打擊樂工作室,算是一直以來的愛好。" 自來水廠那邊我也在做的,但是重心已經轉移到工作室這兒來瞭,等這邊賺得多瞭,就準備把那邊辭瞭。"
對於 " 拆二代 " 的身份,Andy 顯得不那麼認同,現在政策越發收緊、補償款拿完不剩什麼的事情他也聽得多瞭," 這麼說,越早拆肯定是合算的,但有這運氣也得把握住,我認識的人裡拿錢之後敗空瞭的也不算少瞭,還是得頭腦活絡,會投資才行。"
03
10 年前,冼村尚未拆遷時,小冼一傢的生活是自給自足甚至算得上是有點 " 小富 " 的,他傢房子 97 年重建,六層小樓,樓層面積約 55 平,除頂層自住外,其餘五層全部出租。
" 那個時候哪怕不工作,光靠房租每個月都少則幾千多則幾萬的收入,生活挺寬裕的,不愁吃喝,加上地理位置好,去哪都方便。" 小冼所在的冼村被譽為最接近廣州心臟的村落,距離 CBD 中軸線不到五百米,在他看來,那是一段可以躺著當包租公包租婆的日子,因為地理位置好,且周邊設施配套齊全,外地來廣州打工的人很多都願意考慮這片 " 城中村 "。
但問題也是應運而生的,冼村的舊房多是間隔極近的 " 握手樓 "、" 親嘴樓 ",樓與樓之間幾乎伸出手就能碰到,外來人口多瞭之後,大街上搶劫、入室盜竊案時有發生。" 我們傢窗戶上還安瞭防盜網,以為沒事,結果有小偷深更半夜拿著鐵鉗爬上來瞭,‘嘶拉嘶拉’的就準備剪,好在我媽沒睡沉,聽到響動他才沒得逞。"
那次之後,他們傢似乎預感到這裡不宜久留,便開始留意近郊的房子,但更多的人則選擇 " 固守原地 ",尤其是老一輩人,直到 2009 年底拆遷方案出來也不為所動,表面上說是安土重遷,但他們更多的是為瞭股份分紅,小冼的阿姨雖然在村裡算是 " 頂股 "(股份較多),但是每股分紅十幾年都沒變,300 元一股,一年到頭的分紅劃到每個月折合成人民幣也就一千多," 這點錢別說養活一傢人瞭,一個人都不夠。"
就這樣,冼村內部自成瞭一個封閉的小社會,各傢情況不同,心裡打的算盤也不同,每傢每戶都在暗暗計算自傢的面積,權衡拆遷即將帶來的各種利弊," 親戚之間都不怎麼走動瞭,有時候不小心問到房子面積都會被認為是一種冒犯,你為他們著想也是好心辦壞事,我開始還勸過我阿姨這邊治安不好環境差什麼的,耗著沒意思,結果她反問我一句‘你傢外面有房你懂什麼’,噎得我說不出話。" 距離的區隔尚未形成,人心已經在這場外力所迫的遷徙中自行疏遠。
冼村之外,是珠江新城 CBD 房價的暴漲:十年前的地價隻要八千/平,現在則已沖破十萬大關,外界流傳的拿到回遷房便能實現 " 一夜暴富 " 的說法對於大多數村民來說,隻是一場與他們關系不大的數字遊戲。
據小冼介紹:" 很多人都把附近商品房的價格套到瞭回遷房上,老以為我們拿到回遷房倒賣一下就發瞭,但回遷房是拿不到個人房產證的,這意味著不能放在商品房市場上流通,所以不能等值商品房價格。
指著回遷房賺錢除非你自己有另住的地方,靠收租金過,但那和以前收租也沒差,就算兩居室的房子一個月租金能有六千以上,那也就跟十多年前整體收的租金持平吧,這還沒算上通貨膨脹。"
另一方面,在大多數人心中,回遷房即使拿到瞭也是祖宗留下的傢業,賣掉意味著向外人宣佈 " 我是敗傢子 "。
如今,剩下斷壁殘垣和回遷房交相輝映的冼村,更像是一座圍城,裡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進來。
◼︎ 采訪人物皆為化名
* 本文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樓市參考立場,僅供讀者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