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國際市場黃金價格經過一輪拉升後在 1320 美元每盎司上方維持震蕩的格局。黃金的強勢，也讓它成為居民投資配置一項不錯的選擇。
由於手機 APP 的普及，越來越多國內投資者能夠便利地參與黃金品種投資。不過，這種便利也會伴隨著對風險和規則的忽視，讓投資者一開始就陷入違法違規者的圈套，極短時間裡就出現巨大虧損。
第一財經記者調查發現，有一批原各地非法期貨交易平臺的代理公司，在去年的嚴厲監管下紛紛開始轉型，一部分寄身在正規的交易所會員下，繼續采用虛假誇大宣傳，誘使投資者頻繁交易，攫取高昂的交易手續費。
專傢認為，金融欺詐團夥之所以能夠頻頻得手，與投資者風險意識不足和監管機制不完善有關，因此，需要一方面要加強投資者教育；另一方面也要完善相關市場的監管體系，避免成為金融風險的發生點。
" 股票交流群 " 的秘密
炒金升溫，第一財經記者近期也獲得不少投資者的舉報線索，據透露，2017 年市場刮起手機 APP 投資黃金現貨的風潮，很多投資者本想趁著黃金行情好，打發無聊的同時賺點小錢，卻不料在短短一個月或者數個月內就遭到巨額虧損。
其中一位投資者馮某（化名）陸陸續續投入 80 萬元本金，不到半年就共計損失瞭 42 萬元，雖然交易頭寸有一萬多元盈利，但手續費光就虧瞭 43 萬元。
記者查看投資者提交的交易記錄發現，這些投資者大部分的虧損都是手續費造成的，他們頻繁地進行高杠桿交易，往往一天之內的手續費損失就高達一萬多元。然而，類期貨的頻繁交易必然導致手續費高昂，投資者難道不清楚他們所交易品種的特點？還是交易規則後面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記者瞭解到，馮某等人主要做的是上海黃金交易所（下稱 " 上金所 "）的 Au ( T+D ) 、Ag ( T+D ) 等黃金、白銀現貨延期交易品種。
上金所是國務院批準、人民銀行組建的黃金現貨市場，也是全球交易量最大的黃金現貨場內市場。
然而，這個以金融機構、黃金企業主導的專業要素市場，為什麼一些從未有相關投資經驗的個人會輕率地進行大筆、頻繁交易，而且個別投資者在經過投訴後，竟然還能從一些代理商那裡拿回手續費和大部分的虧損額，這些信息引起瞭外界的關註。
時間回到 2017 年上半年。一傢名稱為正乾方（上海）信息技術有限公司（下稱 " 正乾方 "）的股評機構出現在移動社交網絡中，該公司無償提供股票分析課程，預測股票走勢，免費推薦股票，大肆招攬客戶。
（圖為正乾方微信公眾號）
記者以投資者的名義接觸正乾方後瞭解到，公司制作瞭各種名目的 " 投資大講堂 "、" 名師解盤 " 等股評節目在網上播放，表現形式激進甚至誇張，十分吸引眼球：有 " 擅長短線操作，快速抓漲停 " 的彭某、" 短線保護長線，進可攻退可守 " 的楊某等 " 首席分析師 "，點評和預測股票走勢。
通過觀摩這些節目，許多投資者感到增長瞭股票知識，相信老師確實有水平。投資者向記者透露，正是在這種背景下，他們接受瞭分析師助理的好友申請，並被拉入一個個股票交流微信群。
然而，在這些所謂的 " 股票交流 " 群裡卻不怎麼討論股票，主要說的都是黃金白銀。一些所謂的 " 投資者 " 在群裡頻頻曬出的投資黃金現貨的盈利截圖，宣揚黃金現貨 " 多空雙向交易，漲跌均可盈利，股民解套的方式就是投資黃金！" 令人血脈膨脹，不禁為之所動。
（圖為正乾方現貨黃金交易軟件）
" 搶錢行情 " 卻 " 被搶 "
投資者林某（化名）向第一財經記者展示瞭他在加入交流群後與正乾方客服的對話。
對方說，" 哥哥，您不懂黃金也不必擔心。老師提供免費的策略指導，中間隻需要支付 0.08% 的手續費，全程都有老師指導，哥哥盡管放心。我們就是幫哥哥做資產倍增的，哥哥一定要相信老師哦！"
態度異常熱情，經過瞭幾輪 " 洗腦式 " 交流，在各種盈利承諾的引誘下，林某於 2017 年 5 月份開通瞭黃金交易賬戶。
開戶隻是第一步，正乾方客服人員會立即督促投資者盡可能多地投入第一筆資金，因為 " 入金越多，能申請的會員級別越高，高級別才有一對一輔導，才能保障高收益。而且，可以隨時出金，不用擔心錢回不來。"
在客服人員的 " 花樣攻勢 " 下，林某四處籌措，借足瞭 100 萬元，終於獲得升級為 " 一對一輔導 " 服務。
然而，據記者向其他投資者瞭解，其實這類投資者無論金額大小，都有所謂 " 一對一輔導 "，首期投資額隻是正乾方在衡量 " 盈利空間 "。
緊接著，正乾方的客服人員告訴林某，" 今天晚上就有一個美國‘初請失業金’數據公佈，客戶都是加大資金來操作的。哥哥要聽老師的策略，祝哥哥賺的盆滿缽滿 "，催促林某做單。
美國 " 初請失業金 "、" 大非農 "、" 小非農 " 這些經濟術語，許多投資者都不曾聽說。事實上，美國經濟數據的公佈的確可能引起金融市場的波動。而林某稱，在正乾方的分析師口中，這些數據的公佈似乎等同於 " 撿錢行情、搶錢行情，想不賺錢都難！"
正乾方的分析師、助理最重要的工作是向客戶喊單，並且會要求確認投資者是否真的按照其指示進行操作，要求投資者提供交易截圖。一旦投資者拒絕配合，客服人員會發出威脅，" 三分種內截圖給我，不然我下午就幫你申請銷戶 "。
按照分析師的指導，林某開始重倉、頻繁交易。記者統計其去年 7 月 6 日的交易記錄，一天便有 61 單交易，成交手數高達 2100 手。
根據上金所的規則，現貨延期交收的手續費確實是 0.08%，但是投資者都不清楚的是，這個比例是相對於成交額而言，而非相對本金。如果按照 Au ( T+D ) 、Ag ( T+D ) 大約 16 倍和 11 倍的杠桿，相對於本金的手續費比例應當在 1% 左右。
也就是說，投資者隻要滿倉交易幾十個來回，即使買賣價差本身不虧損，僅一天功夫光手續費就差不多可以把本金消耗完。
（圖為內部員工爆料正乾方喊單生意暴利背後的原因）
盡管投資者面臨普遍虧損，但是正乾方客服還是會鼓勵投資者不能放棄，要加大投入。" 難道就這麼走嗎？不管怎麼著也得賺回來啊。"" 我說過帶你賺錢，你就放心好瞭，今天歸零，明天重新開始！" 部分投資者一心挽回損失，加大資金投入和交易頻率，反而損失更加慘重。
一面是投資者在短時間之內投資巨虧，另一面則是正乾方員工自曝收入不菲。
記者聯系到一位正乾方的前員工黃某（化名），按照他的說法，股評業務不能為正乾方帶來多少收益。" 頻繁操作黃金交易刷出高額手續費 " 才是目的。
" 如果一次買 500 手，一手手續費幾百元，一天連續操作幾回下來，手續費都好幾萬元，我們的提成都快一萬瞭。這些事實，你開戶之前自然也不會告訴你。" 黃某表示。
據其透露，在正乾方業績較好的業務員一個月的工資之高可想而知。如果不能讓客戶頻繁交易，產生大量手續費，每月薪資則隻有幾千元。
根據上金所規定，客戶所有手續費不得超過成交金額的萬分之八。以 Ag（T+D）為例，上金所手續費為萬分之二，那麼銀行以及各級代理商可以分享剩餘的萬分之六。
" 所有人在寫字樓每天寸步不離盯著電腦，員工待的營銷辦公區，滿墻都是營銷業績排名。" 黃某透露，正乾方許多業務員其實根本不懂股票，要成為業務精英關鍵是要能說會道。
業內人士指出，在移動互聯網時代，投資行為和消費行為一樣，都會因為操作高度便捷化而更加活躍。" 手機輕輕一點就能有收益 " 的確很吸引人，但是高收益往往伴隨著風險。
" 其實許多貴金屬分析師自己幾乎都不交易，因為高杠桿的保證金交易有一定的專業性門檻，也伴隨著較大風險，絕大多數投資者不可能通過頻繁操作最終賺錢。" 黃某向記者透露，" 對於高收益低風險的宣傳，無論分析師還是客服如何承諾，投資者都要提高警惕，隻要牢牢記住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就不會輕易上當受騙。"
不過，值得思考的是，為什麼像正乾方這樣的公司能為投資者提供服務？
適當性管理存 " 漏洞 "
作為國傢級黃金現貨市場，上金所的交易會員主要是各大銀行、黃金企業等，其中隻有金融類會員可以代理個人投資。金融類會員主要是各大商業銀行和各省級金融結算中心。
記者在采訪中發現，為瞭快速打開市場，這些金融類會員公司會聘請第三方公司做居間商，幫助個人投資者開戶，為會員導流。
在一些接受記者采訪的業內人士看來，因為對居間商沒有明確的監管要求，或為部分遊走在交易 " 灰色地帶 " 的居間商提供瞭可乘之機。而據記者瞭解，一批在 " 交易所清理整頓 " 嚴厲打擊下的原現貨電子盤會員公司開始轉型為上金所金融類會員的居間商。
多位業內知情人士向記者證實，正乾方寄身的上金所會員公司有廣西金融電子結算服務中心（下稱 " 廣西結算中心 "）、興業銀行、寧波通商銀行、浦發銀行和平安銀行。
由於接到客戶投訴，去年 12 月 25 日，興業銀行發佈公告稱，與正乾方的貴金屬居間業務合作年底到期，" 自 2018 年 1 月 1 日起，正乾方公司不再為我行客戶提供貴金屬業務投資咨詢服務，正乾方公司從事的一切活動與我行無關。"
記者發現，正乾方還隻是居間鏈條上的一環，是二級居間商，是廣西結算中心和浦發銀行的居間商上海轅昊投資管理有限公司（下稱 " 轅昊投資 "）的下傢，也是寧波通商銀行和平安銀行居間商深圳市君雅珠寶有限公司（下稱 " 君雅珠寶 "）的下傢。
而公開資料顯示，轅昊投資和君雅珠寶實際上是關聯公司，兩傢公司有共同的股東孫東來。孫東來名下公司曾是多傢被整頓停業的現貨平臺的會員單位，包括北京市某商品交易所、廣州市某商品交易中心。
有接近銀行的人士告訴記者，銀行會對居間公司資質進行審查，包括查看營業執照、經營范圍等，會要求公司在客戶推介中必須合法合規，並抽查提示風險的錄音。
不過，記者發現，正乾方的行為不僅違反瞭居間協議，也違反瞭上金所對會員公司的規定以及投資者適當性管理的規定。
居間合同顯示，正乾方可以向客戶提供投資咨詢服務和操作策略建議，但是 " 不得向客戶進行任何代客開戶、代客理財和承諾收益。" 但有投資者對記者表示，正乾方會索取客戶身份證復印件、銀行卡等個人信息，代其完成開戶流程。
根據上金所的客戶適當性管理規則，會員要瞭解客戶的風險承受能力，向客戶提供與其風險承受能力相匹配的產品或服務，並進行持續跟蹤和管理，在提供產品或服務前，要進行有針對性的客戶教育。
然而，對於大部分正乾方的客戶而言，他們自始自終都沒有和各傢銀行、廣西結算中心有正面接觸，並且大都對黃金現貨 T+D 的高風險性一無所知。正乾方客服人員會要求投資者在風險測評中把自己評估為最高等級，他們唯一需要做的，隻是聽從 " 老師 " 的指導。
根據上金所會員管理辦法，會員不得編造或故意傳播虛假信息誤導、欺詐客戶，不得私設或參與非法交易活動。不過，這些都是針對會員公司，居間商則仍然是靠會員自律管理。
上金所相關負責人對第一財經表示，" 交易所一直嚴格要求會員單位加強業務規范管理，加大投資風險提示，加大投資者教育力度，積極妥善處理客戶投訴。交易所管會員，會員管客戶。會員單位有職責要去按照這些要求管好自己客戶。
該負責人提示，上金所推出的手機 APP 交易系統 " 易金通 "，從未對任何外部軟件開放接口。會員單位和第三方機構都不能代客開戶。上金所將認真做好司法機關查處各類違法違規行為的配合工作。會員單位若觸犯法律法規，一律嚴肅查處。
同濟大學上海期貨研究院院長助理劉春彥對第一財經表示，投資者資金是否真實進入上金所是關鍵問題，如果沒有進入就涉及欺詐。即使進入上金所，如果投資者是受到代理商的勸誘下交易的，可以依法向代理商主張權利。
他認為，上金所雖然是合法批準設立的，但是尚未建立起類似於證券交易所和期貨交易所的法律監管體系，因而難以承擔對會員公司的充分監管。
" 其實市場上最適合做這類業務的是期貨公司，但因為央行管黃金並建立瞭上金所，證監會管期貨市場和期貨公司，就造成瞭上金所沒法利用期貨公司這類現成的、有大量人才的、合規的、成熟的市場經營者。" 一位銀行貴金屬業務人士告訴記者，
他認為，市場的分割是整個市場建設的損失，也是在市場經營環節形成 " 劣幣驅除良幣 " 現象的原因之一。
尋真律師事務所王德怡對第一財經表示，已獲得批準的交易所應當嚴格合格投資者準入制度，對以通過網絡方式向客戶提供分析師指導操作的行為要予以杜絕。此外，投資者不應進入不熟悉的交易領域，否則容易付出巨額 " 學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