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裡 有 束 光 · 眼 裡 有 片 海
拾遺
物語
為什麼我們這個時代的中年危機那麼嚴重?
本文經公眾號36氪(ID: wow36kr)授權轉載,作者王海璐
甩中年人包袱
"我們可以接管團隊,但不可能接管一個老大。"
新部門的負責人開門見山地對方勇說。
方勇是高德地圖一個業務部門的負責人。
他1年前被空降到高德的高管叫到瞭會議室,
告訴他由於公司組織架構調整,
他所負責的團隊將要合並到另一個部門,
並委婉地告訴他,他可以跟著一塊過去。
但新部門的負責人並不歡迎他。
雙方踢皮球。
真實的情況是,他被架空瞭。
他前下屬們的工位依然圍繞在他四周,
隻是再也不向他匯報瞭,
他也不敢再主動親近他們。
作為一個"成熟的職場人士",
他認為這個時候有必要與他們保持距離。
新的老板可能會對團隊的忠誠度持有懷疑,
"你作為老板,不能給人挖坑。"方勇說。
方勇成瞭孤傢寡人。
"混"瞭一個月後,他主動辭職瞭。
39歲那年,他成為瞭職場中失意的中年人。
太錯愕瞭。
此前五年,他順風順水。
在他34歲那年公司的年會上,
老板成從武喝瞭點酒,雄心勃勃地舉杯宣誓:
"我們的競爭對手不是四維圖新,是百度,幹掉百度。"
那幾年移動互聯網快速興起,
高德傳統的車載導航業務正在被手機蠶食。
成從武看到瞭手機地圖的市場。
百度和高德在手機地圖市場交火時,
兩傢公司互相挖人,
作為經驗豐富的業務人才,
方勇成瞭這場戰爭的受益者。
不斷有獵頭找他,開出高薪、高title。
在兩邊的拉扯中,方勇的職級和待遇也水漲船高。
2014年,高德地圖開年的戰略會上,
成從武講話講瞭一半,
突然出去接瞭個電話。
回來的時候,他通知所有人:我們被阿裡巴巴收購瞭。
大傢都很高興,阿裡是大盤子,互聯網頂級瞭。
"我們成為阿裡一員,每個人都覺得挺好的。"方勇說。
他也在這次並購中嘗到瞭甜頭。
當時高德在納斯達克的股價15、16美金,
阿裡按照21美金收購。
高德私有化退市,
持有高德股票的管理層個人財富大漲。
但並購帶來的興奮感還沒持續多久,
整合引發的人事震蕩就來瞭。
收購高德的4個月之後,
阿裡巴巴又收購瞭手機瀏覽器UC,
為移動互聯網時代的戰爭儲備軍火。
隨後,成從武退居特別顧問,
2015年3月,陸兆禧正式"傳位"給原UC CEO俞永福。
方勇還記得,交接的那天,
成從武說自己要撤瞭,
俞永福穿著大短褲,站在一旁,精神奕奕。
俞永福執掌高德之後,
對高德進行瞭大刀闊斧的業務整合。
阿裡對於高德沒有盈利訴求,
因此一些傳統的業務部門被解散掉,
或是與其他部門合並。
工作量不飽和的被壓縮,各部門都開始減員。
方勇原本以為憑他的資歷,
離開高德找下一份工作應該毫不費力,
但這段失業的時間整整持續瞭8個月。
期間有一些總監級的工作找到他,
但方勇不願意接受降職減薪,
"我說總監就不要跟我談。"
這加劇瞭他找工作的難度。
一方面,他已經超過瞭職場的黃金年齡;
另一方面,越是高端的職位越不好找。
"坑比較少瞭。"方勇說。
在職場的跑道轉換中,這是中年人的尷尬。
"這種人(中年人)是最容易被清洗出去的。你的性價比是下降的。"
戴爾亞太區前銷售總監張思宏對36氪回憶,
在他離開戴爾前一年,
IT行業在互聯網的沖擊下整體開始不景氣,
本土電腦品牌崛起,分割瞭老牌外企的蛋糕。
雙重夾擊下,戴爾公司在中國開始走下坡路。
為瞭控制成本,他們組織瞭一次裁員。
被裁掉的大部分是中年人,
帶領著一個規模不等的團隊,
他們的精力、學習能力已經不如年輕人,
卻是公司最昂貴的人事資產。
一個40出頭、在戴爾呆瞭8年的中層管理者,
在被通知裁員後面無表情地詢問賠償金。
為瞭體面,刻意表演著鎮定。
最後,這名員工還是沒忍住,質問張思宏:
"你今天做的這些事,就沒想到有一天也會發生在你身上嗎?"
"我能懂,但我也覺得很遺憾,他還沒有參透這個遊戲。"張思宏說。
他被委派瞭5%的裁員任務,
而這位員工所在的部門中,他年齡最大,
拿著除瞭經理外最高的薪酬。
"我也掙紮瞭半天,實在沒辦法。我不幹掉他,我就會被幹掉。"張思宏說。
在張思宏看來,大部分人到瞭中年,
處於企業中層一個普通的管理崗,
處境就會比較尷尬。
他們往往無法適應公司的快速發展,
在行業下沉、公司業務收縮,
或是發生重大變動的時候,
很容易被"甩包袱"出去。
與十年前戴爾那個時代相比,
如今職場裡中年人的尷尬如出一轍。
但不同的是,這個時代的行業更迭、風口變換要快得多。
方勇感到後悔,
2015年,滴滴曾經找過他,
開出不錯的職位和薪水,被他拒絕瞭。
"當時我沒有任何離開的理由,
我們做得蒸蒸日上,我怎麼可能跑。
搞得我非常被動。"方勇說。
方勇有時候覺得,是命運跟自己開瞭個玩笑。
他離開高德之後,
曾經跟樂視汽車、萬達商業地產都談到瞭比較深入的層面。
結果樂視轟然倒塌,
而萬達,不久前剛剛賣掉瞭價值600多億的商業地產。
這個時代,個人的職場沉浮,
會隨著新公司新行業新業務的缺人風口而上升,
但這個時代的變化超出以往,
指不定什麼時候風口就停瞭、寒冬來瞭、公司合並瞭、業務轉型瞭。
即使你目前一切順利,
但隱隱的,你不感到焦慮嗎?
36氪關於"中年危機"調查的回答
職業倦怠、焦慮和轉型
當我們在這個時代談論中年危機,我們在談論什麼?
京東金融風控負責人張翀。
第一次感到中年危機,也是35歲前夕。
那個時候,他已經在銀行工作瞭九年,職位隻升瞭一級半。
他發現很多公司的招聘都截止到35歲,
過瞭這個年齡,在一些崗位上的競爭力就下降瞭。
他想離開銀行,去互聯網公司拼一拼,
卻又擔心無法適應體制外的工作節奏。
他知道,"體制外"的工作節奏有多快。
在銀行之前,張翀還曾在華為工作過2年。
他還記得入職第一天,一位老員工帶著他,
去小賣部買瞭一個床墊,
小時候坐仰臥起坐用的那一種,可以折成三折,
加班的時候在工位下面鋪開,躺倒就睡。
張翀身高180cm,腳會露在墊子外面。
IT行業不景氣之後,張思宏從戴爾跳槽到瞭亞馬遜,
擔任亞馬遜(中國)負責客戶維護的副總裁。
這是張思宏外企職業生涯的巔峰。
但不久張思宏認識到,在本土公司的夾擊下,
外企整體在中國市場都出現瞭嚴重的水土不服,包括亞馬遜。
其中的原因,
張思宏認為一方面與外企自身有關:
他們從不信任本土團隊,
不會把權力下放到本地市場。
即便是大區的CEO,
通常也隻是負責銷售的一個"螺絲釘"。
"這種公司之所以成功,取勝於有一個好的系統,而不是你個人的能力。"張思宏說。另一方面,他認為也是由於外企的高姿態,
無法應對中國互聯網復雜的競爭格局。
樂視危機爆發之前,
46歲的張思宏從亞馬遜跳到瞭樂視控股。
那個時候,亞馬遜在中國電子商務市場的份額已經下降到1%,
張思宏認為外企真的不行瞭,
他想去民企看一看其中的原因。
張翀則跳槽到瞭京東金融。
一些行業在下沉,另一些被催化成為新的行業風口,
張翀是幸運的那個。
就在張翀猶豫換工作的那兩年,
AI及大數據興起,他的研究領域"數據分析",
一夜間成為瞭整個互聯網都在搭建的基礎能力。
張翀自己也被這個大潮托起來,
成瞭獵頭搶奪的緊俏人才。
毫無疑問,轉換跑道會給人帶來新的刺激和活力。
跳到京東後,張翀感覺自己進入瞭職場的上升期。
他管理著一個12個人的團隊,
每天的日程裡排滿瞭大大小小的會。
隻是從業務崗到管理者的角色轉換,
讓他稍微感到有些不適應:
"你會覺得,我這一天除瞭開會,沒幹什麼事啊。"
與銀行相比,張翀認為互聯網公司的競爭更加擺在明面上。
在銀行的時候,大傢平時其樂融融,
一到晉升,就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而互聯網公司,大傢機會更多,
雖然看起來競爭也更頻繁,沖突更多。
支付寶推出"人臉識別"功能的前一天,
京東金融搶先上線瞭類似的產品。
這個產品,在內部是有多個不同的團隊同時研發的。
中國互聯網公司,普遍存在著內部的良性競爭。
不同的業務線同時開發一款產品,
最後優勝劣汰,勝出者面向大眾推廣。
"對公司而言,我投瞭三、五份資源,最終出一份。哪怕比一個團隊做隻快瞭一天,也是有價值。因為搶在瞭同業的前面。"張翀說。
這有時也會犧牲掉一部分效率。
張翀的團隊有一次開發瞭一個"用戶畫像"的功能,
走上線流程的時候,
被另一個團隊搶先推出去瞭。
他從來沒聽說對方在做,
猜想對方可能也不知道他在做,
隻是因為對方快瞭一步,他的工作就浪費瞭。
但進入瞭互聯網這種新行業、本土企業,
焦慮並不會停止,並不等於happy ending。
阿裡巴巴的HR曾在公開課裡講過一個例子。
一個曾經優秀的"阿裡鐵軍",
在阿裡巴巴上市之後,
手裡股權套現、財務自由瞭。
之後,工作不再上心,表現大不如前,
關心的事情變成瞭喝茶玩玉。
即使經過瞭跟HR談話、轉崗之後,也沒有進展。
這對部分互聯網業中層來說是個共通問題:
人到中年,財務自由或者至少有車有房,為什麼還要拼搏?
人到中年的倦怠感,可能都是類似的。
張思宏35歲剛剛"中年危機"時,
大概有半年的時間,他每周都要去看心理醫生。
最後醫生勸他不要再來瞭,
"把他也搞鬱悶瞭。"張思宏說。
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變故發生。
他一路升遷,從可口可樂銷售市場部經理,
一直做到戴爾亞太區銷售運作業務部總監。
但忽然之間,工作無法讓他獲得成就感瞭,
加薪變成瞭一種數字遊戲。
"你爬那座山,突然要接近山頂,回頭看,不知道為什麼爬山瞭。"張思宏說。
張思宏記得小時候,
有一次偷吃父母放在罐子裡的糖果,
一下午吃光瞭一整罐。
從此他落下一個毛病,每次見到糖就會打嗝。
35歲的時候,張思宏對工作感到瞭同樣的厭倦。
但這個時代的公司,其實很難容忍這種倦怠。
最終,那個財務自由、變得愛喝茶玩玉的阿裡中層,被請出瞭阿裡。
今年上半年,華為因裁撤34歲以上老員工受到質疑。
張翀認為,很多人曲解瞭華為的"狼性"文化。
加班雖然辛苦,但華為那個時候還有個口號:"3年買房,5年買車。"
那是2000年左右,房價還沒漲上來。
張翀就是在華為期間買的房,
他省吃儉用,基本拿得出首付。
他離開華為的時候26歲,
認為有些老員工確實像任正非說的,
"躺在功勞簿上睡大覺"。
公司總要調整人員配比,給年輕人機會。
進入京東金融後,張翀的知識更新焦慮加劇瞭。
在華為的時候,一位同時兼有管理和專業職級的老領導曾經告誡張翀:一定要專業傍身。
管理者的身份隨時有可能被撤換,
但業務尖子,是不愁沒有出路的。
張翀的職業理想,就是成為業務頂級的管理者。
但現在,張翀有點擔心自己的知識過時。
畢業10年,張翀接觸到的計算機語言換瞭十幾種。
20多歲的時候,他曾經一周時間學會瞭一門語言。
而現在,他的記憶力不比從前,
也沒有那麼高的學習新語言的熱情瞭,
"我覺得這個跟我之前學的語言,可能是一個下場。"
"向年輕人學習。"最近回母校演講、給師弟師妹們人生建議時,美團王興也這麼說。
與此同時,技術進步也讓張翀感到憂慮。
不久前,他設計瞭一個智能化數據分析工具,
把原本需要人工花費大半天時間去做的一些計算,
由機器按照流程跑一遍就能完成瞭。
這個工具減輕瞭分析師的工作負擔,
他的下屬們都很開心。
但張翀沒有告訴他們的是,
"這個東西是後面跑著的一隻狼,你們如果跑的不快就被吃掉瞭。"
"最近幾年,有太多的崗位已經被技術吃掉瞭。"張翀說。
互聯網金融"吃掉"瞭銀行,電商"吃掉"瞭商場。
不久前,京東開發無人車送貨,
目前在封閉環境內已經可以實現。
成本測算後,每單比人工還要低25%。
而現在,他們自己開發的金融產品,
也正在取代分析師的工作。
張翀不禁想,會不會有一天,
他們"自己被自己的技術取代"。
健康、傢庭和人生,哪有什麼一勞永逸
張思宏後來在樂視隻呆瞭5個月,就又回瞭亞馬遜。
樂視的一些營銷手段、對於賈躍亭個人崇拜的文化,
以及整個公司的誠信體系,
都讓外企人張思宏感到無法接受。
去年樂視大促前一天傳出瞭"收購亞馬遜"的消息,
張思宏認定,那是樂視為瞭給年中大促造勢,對亞馬遜的一次"碰瓷"。
"鎩羽而歸。"他用這句話來總結他對樂視的感受,
"我加入樂視之前,
最擔心的是會不會把底線拉低。
去瞭才發現,原來我是有底線的。
我覺得自己是一個老江湖瞭,
去瞭才發現,我這算什麼老司機,太幼稚。"張思宏對36氪說。
Linkedin中國的CEO沈博陽也在今年離職。
他這樣談論這段經歷:
"曾經滄海,對跨國互聯網公司在中國發展不看好。搞清楚定位,踏踏實實做做進出口生意,其實挺好。"
並且建議:"但凡有能力的中國職場人,有機會多創業,自己說瞭算,海闊天空。"
但創業是把雙刃劍。
張磊創業三次,前後8年,
沒有感到倦怠,沒有感到後悔過,
直到他39歲的今年。
張磊的第三次創業,
做的是玩傢交易虛擬遊戲工具的平臺,
今年7月份開始ICO。ICO市場相當瘋狂(可參考36氪報道《50億美元的空氣:ICO瘋狂史》),
到瞭今年9月4日,
央行等七部委聯合下發公告,
認定ICO為非法集資。
當天,張磊和三位合夥人關在會議室,
整整一天,什麼都沒吃,相互指責。
情緒平靜後,他們又開始互相道歉,商討方案。
最後他們決定,盡快辦理清退,
以後再也不碰ICO瞭。
在此之前的2天,
他們為瞭"托市"投瞭1000多萬進去,
也權當交學費瞭。
開完會已經是凌晨3、4點,
張磊鋪開睡袋,在會議室的地板上躺瞭幾個小時。
第二天,基本世界開始發公告、辦清退。
十幾個投資群瞬間爆瞭,罵聲載道。
客服招架不住,張磊親自上陣,
安撫"散戶"們的情緒。
最多的時候,他1個小時內要回復2000條留言。
因為過度的疲勞和緊張,
張磊開始出現頭暈、心跳的癥狀。
他去醫院檢查,甲狀腺激素超標19倍,
心跳、血壓都高出正常值。
他原本打算回公司輸液,
但醫生不讓他走,"你要走我叫保安。"
病房外臨時加瞭一張床,
張磊躺在上面,大大小小的藥液,輸瞭14袋。
值班醫生半夜來看他,撂下一句話:"命都不要瞭。"
那個時候,張磊躺在病床上,
第一次對創業感到後悔。
30多歲的時候,張磊認為創業樂趣無窮,
"與天鬥、與人鬥,尤其與自己鬥。"
經歷瞭這次危機,他才覺得,創業其實不適合中年人。
當初他創業的時候,全傢人集體反對。
女兒5歲瞭,他基本沒怎麼盡過義務。
現在生病住院,也不敢跟妻子講,"傢裡快把我開除瞭。"
"折騰傢庭,折騰自己,最後可能把命也搭進去。如果現在再讓我選擇,我一定不會創業。"張磊說。
在醫院呆瞭12個小時後,
張磊輸完液,又回到瞭公司。
項目還有一堆事情等著他處理。
此外,他與36氪的采訪也約在瞭這一天。
就在我來之前的大約半個小時,
張磊說他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暈過去瞭,
不知道過瞭多久,最後是電話叫醒瞭他。
39歲生日之前,張磊去瞭一趟雍和宮。
父母年紀大瞭,身體都不好,
這一點無法用錢解決,
他甚至都沒有時間陪他們。
為此張磊常常感到自責,卻無能為力。
"錢解決不瞭,就燒香拜佛,覺得自己年齡真大瞭。"張磊說。
辦理完基本世界的清退之後,
張磊說他最大的心願就是回傢好好睡上一覺,
然後陪妻子看一場電影。
他已經兩周沒回過傢瞭。
張磊身邊的很多中年夫妻,
因為缺乏溝通,感情變得十分涼薄。
而中年的創業者,矛盾就更加突出。
"賺錢爭吵、虧錢爭吵,因為時間會爭吵,因為孩子會爭吵,因為所有的事情都會爭吵。"張磊說。
這種長期的緊張關系,
導致的一個可能性結果就是婚內出軌。
一段不正常的關系持續幾個月,最長二、三年,
然後用一筆錢解決所有的問題。
某種程度上,張磊認為這也是一些中年人排解危機的方式,
雖然這種關系本身也會為他們帶來煩惱。
"這個一旦解決問題之後,人就正常瞭。"張磊說。
當然,錢仍然是很多中年人焦慮的原因。
張磊曾經在海淀一所小學的環廊裡,
親眼目睹一位父親為瞭孩子升學給校長下跪。
這個父親一定沒有用錢來解決問題,
張磊心想,沒有錢的中年人太難瞭。
這個時代與之前的不同之處也在於,
在城鎮化、小城居民湧向大城市時,
沒有房產,周圍沒有親人熟人幫襯,
一切都要靠自己掙得。
而大城市裡,無論是教育,還是房產,
都不便宜,甚至堪稱昂貴。
到瞭中年,負擔更加一層。
離開高德的前一年,方勇買瞭學區房。
7萬一平米的老房子,"又小又破"。
他花光瞭他的積蓄,每個月還有2萬多元的按揭。
離開高德後,這筆錢成瞭問題。
方勇認為,這是中國中產階級面臨的一個普遍困境,
"一旦出現一些變故,一下就跌到底層。"
不久前,方勇剛剛過瞭40歲生日。
嶽父嶽母做瞭一桌菜,全傢人一起吃瞭個團圓飯。
這並沒能讓方勇的情緒好一點,
他知道年長一歲,自己的職場競爭力又下降瞭一格。
而這不僅僅關系到他自己,還關系到整個傢庭。
"失業瞭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
20多歲失業,大不瞭啃老去。
現在不是你啃老,是老來啃你。"方勇說。
索性,他手裡還有一些阿裡的股票。
剛離開高德的時候,
阿裡因為"假貨"風波,股價正值窪地。
他等到價格稍微回升瞭一些,一股腦兒全賣瞭。
如今,這些股票比他賣的時候溢價瞭70%。
"這時候你就得認命,特別寸。"方勇對36氪說。
方勇最終也接受瞭薪酬的下降。
離開高德8個月後,他找到瞭一份工作。
新東傢是他從前的一個客戶,熱情相邀,
但開出的薪水是高德時期的一半。
方勇接受瞭這份工作。
他實在太需要穩定的收入來提供一些安全感瞭。
但與賦閑在傢相比,接受這份工作是另外一種焦慮:
"你接受你不再上升,接受你下降,
發現你人生的頂點已經走完瞭,
開始走下坡路瞭。這非常可怕。"方勇說,
"我希望我永遠在上坡。
到瞭頂點,第二天我就死瞭。"
方勇還記得,他剛來北京那一年,
趕上北京百年不遇的一場大雪。
整個城市的交通都癱瘓瞭:
高速封路,公交車把他放在道旁。
他在附近找瞭一傢小旅館,
花瞭40塊錢住瞭一晚地下室。
今天,他仿佛就遭遇瞭一場人生的暴風雪。
"我不能永遠陷在這個坑裡頭,還得往上走。"方勇說。
不久前,一個中檔規模的團隊找到他,
希望他在北京從頭搭建起一個團隊,
並開出瞭與高德時期等量的薪水。
方勇認為,這可能就是他爬出事業低谷的機會瞭。
錢、薪水,對中年人的重要性到底有多大?
這在這個時代之所以看起來如此重要,
是不是因為社會劇變、行業劇變帶來的不安全感,
造成的對錢和職業前景的恐慌?
張思宏的心態可能更氣定神閑一些。
從35歲開始,他已經陸陸續續十多年,
到幾所大學代MBA課程。
他寫瞭一篇對比樂視和亞馬遜的稿子,
陰差陽錯成瞭半個職場"網紅",
這讓更多人的人來邀約他分享。
他從北京搬到廈門,
在幾所大學的MBA中心做客座教授,
同時做咨詢,寫文章,去全國各地分享。
今年上半年,張思宏總共出差140多次,
比他在亞馬遜期間還頻繁。
講課獲得的收入還不錯,
但很難同亞馬遜期間相比。
"你要有成熟心態,選擇這種生活,意味著必將失去一些東西。"
張思宏活到46歲的人生經驗是:
職場中最大的謊言就是財務自由。
"一定要在你的文章裡駁斥這個觀點——"他提醒我,"錢永遠都不會滿足。因為欲望是隨時上升的。"
而焦慮與欲望相伴,
中年人的危機永遠不會解除。
在創業者張磊看來,這一代中年人的危機,
與上一代已經全然不同。
上一代中年人面臨的主要矛盾是物質不夠豐裕;
而這一代的中年人,很多人的危機來自於自我價值的實現。
"難度太大瞭,大多數人選擇沉默、憋著,
積累到一定程度之後激烈爆發。"張磊說。
中國的這一代人,
在劇烈的社會財富增長帶來瞭強自我期待下,
在孤身從小城鎮來到大城市、脫離原有親友鄉鄰帶來的心理支持時,
中年危機的強烈程度,相較此前,是成倍的。
這也是為什麼抑鬱癥成瞭這個時代的流行病。
你隻能想法調試。
轉行也好,創業折騰也好,
尋求幫助也好,自我疏解也好,你別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