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騰訊深網 葉蓁
1 月 24 日晚五點左右，創業者李青（化名）看到微信朋友圈中有人發佈茅侃侃自殺身故的消息。作為很瞭解茅的朋友，他的第一感覺是惡作劇，因為之前他們開過這樣的玩笑，三根煙，個人照片在手機裡 P 成黑白的。這種惡作劇是他們對遲到者的懲罰。
但這次不是。1 月 25 日早上這條消息開始大規模傳播，同時傳播的還有茅侃侃朋友圈留下的最後一條內容：" 我愛你不後悔，也尊重故事的結尾。"
1 月 18 日，李青在泰國出差的時候，他還問瞭茅侃侃電競的事情，但侃侃沒談工作，跟他談瞭另外一個遊戲，說這個遊戲很貴。很快，與茅侃侃有曾經有過關聯的、或者甚至沒有關聯的人們紛紛在朋友圈裡開始瞭在朋友圈裡的悼念。
茅侃侃曾經的投資人周旭輝評價他，" 侃侃是個善良的人，他性情、義氣，他聰慧，語言組織力強。"
當日下午 12 點 34 分，曾和茅侃侃一起做過鐳戰項目往來頗多的優客逸傢創始人劉翔也發瞭一條朋友圈，" 沒想到如此開朗率性的人最後驚人做出瞭這樣的選擇 …… 一路走好！"
一些熟悉的人開始悼念他。藍港的創始人王峰在 1 月 25 日凌晨 4 點 37 發瞭一條朋友圈，" ‘嗯，我愛你不後悔，也尊重故事的結尾。’看到茅侃侃朋友圈最後一條留言，不敢相信今夜竟是永別。痛惜。悲哉。"
投資人薛蠻子在當天下午 5 點 22 分的時候在發瞭一條朋友圈，投資人薛蠻子也發瞭一條朋友圈，" 今天一早就聽說我多年前認識的小友茅侃侃突然自殺棄世，他是我當年天使的李想的小夥伴，80 後四大天王之一。這個悲劇今天刷屏瞭 …… 創業的輝煌被誇大痛苦被忽視！"
……
在這些悼念中，可以窺見關於茅侃侃的一些關鍵詞，仗義、善良、性情、義氣、聰慧、開朗、率性。那究竟是什麼導致瞭茅侃侃的悲劇？惋惜之後，人們在感慨創業維艱。：一個少年在 23 歲時，被推上人生的高點，而此後他的人生便陷入創業偶像預設的宿命，全力以赴 ALL IN 創業，直至生命最後一刻。
屢戰屢敗
方華（化名）跟茅侃侃的認識是在 2010 年，通過一場社交產品組織的線下活動認識。侃侃代表創業明星，也比較親近草根。
方華說，起初認識，在線上接觸，在微博上互相聊，" 時間都是半夜以後，他的活動時間，基本也都是在半夜 "。當時在微當時，他們微博上探討的都是熱點話題，還有公益話題，偶爾互相聊聊，閑扯一些。
後來，方華在北京見到瞭茅侃侃，具體時間他不太記得瞭。他之記得茅侃侃穿的運動衫很休閑，印象很深的是他的紋身，說話很直爽。之後，他們見面的頻率倒也不高，每一年能見一兩面次的頻率。
方華旁觀瞭茅侃侃這七年的創業歷程。 他們認識這七年，茅侃侃是一個連續創業者，移動醫療，出行領域，這兩個風口他都追過。茅侃侃評價過他自己的這兩次創業，" 雖然追上瞭風口，但那是股陰風。"
茅侃侃做交通 APP 哪兒堵的時候方華很詫異。" 有一天，他找到我，說他不做遊戲瞭，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進入交通領域，我對他的認知是認準一個行業，會一直幹下去，全力以赴 ALL IN 的狀態。"
方華認為，遊戲行業才是茅侃侃施展才華的行業。" 從遊戲行業進入哪兒堵 APP，給我的感覺有點不像是他，像現在滿世界找目標，尋找創業成功那波人。這可能是我的錯覺。"
後來茅侃侃做電競項目 GTV 的時候，他找到方華，" 讓我幫他買一個域名，這個時候我知道他從哪兒堵出來瞭。" 資料顯示：2012 年 10 月，茅侃侃創辦瞭縱橫經緯公司，做交通 APP" 哪兒堵 "。2013 年底，他賣掉瞭交通 APP。
2013 年 10 月茅侃侃加入瞭 GTV，擔任副總裁。GTV 也在 2014 年的凈利潤翻瞭四倍，成為全行業利潤最高的一傢，但大好局面並沒有持續太久。
GTV 的投資人周旭輝闡述 " 有媒體說侃侃在 GTV 電子競技有 1400 萬的利潤，這是不真實的。真實是這個項目讓我損失瞭超過一億，後來由我自己承擔的。"
周旭輝眼中的茅侃侃，" 創業者需要吃苦耐勞，親力親為，以身作則的精神，這是創業者的必備條件，這點侃侃自律性差瞭點。"
在他看來，" 創業者要給自己立規矩，給投資者數據，要規范管理，規范行為。如果沒有上述特質，你就不用去創業，免得失敗後的苦難你會承受不瞭 …… 認清自己，做合格的自己。"
而真正讓茅侃侃陷入困境的是 2015 年的成立的萬傢電競。2015 年茅侃侃和萬傢文化共同創辦萬傢電競，並出任 CEO，出資 340 萬元，認購 34% 股權。
2016 年電競行業競爭相當激烈，茅侃侃放棄瞭 GTV 原有的電競轉播模式，從零開始做起瞭遊戲開發。萬傢電競從成立開始幾乎一直虧損，2016 年虧損 1382 萬元、負債 4315 萬元。2016 年底，趙薇黃有龍 50 倍杠桿收購萬傢文化失敗，萬傢文化被證監會立案調查，萬傢電競的融資計劃也因此擱淺。
到瞭 2017 上半年，萬傢電競負債合計約 4812.7 萬元，萬傢文化新買傢祥源控股對電競業務連續虧損不滿，要求電競公司強行從上市公司剝離，並且歸還從上市公司借來的錢。
茅侃侃在 2017 年 9 月借瞭第一筆錢，想繳納公司第一桶金。但上市公司覺得這筆錢利息太高，會影響審計，錢被退回瞭。一個月以後，60 位電競公司的員工，向北京市朝陽區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申請勞動仲裁。為瞭公司的正常運行，茅侃侃抵押瞭個人住房和車，用個人借款維持公司到 2017 年 9 月。
有消息稱到公司關閉為止，茅侃侃已經為電競公司投入約 2000 萬。他請求新股東輸血保住項目，但被拒絕瞭。萬傢電競的項目沒保住，茅侃侃也離世而去。離世前，他個人的賬戶裡有十多萬存款，公司的賬戶裡隻有 1000 多塊錢。
在方華看來，茅侃侃的離世，是因為資本的裹挾。他眼中的侃侃，是一個很純粹的創業者。但是作為朋友，他卻不知道在他生命的後期，他的至暗時刻，他作為朋友，一丁點都不知道。
盛名之下
在茅侃侃的一位朋友看來，他一直為盛名所累。回顧茅侃侃的成名，源於《中國企業傢》雜志《生於 80 年代》那篇文章。那一年他 23 歲。在此之前，他一直都是 " 反叛少年 "，染發紋身一臉不羈，不走尋常路。
茅侃侃出生於在部隊大院，酷愛計算機，15 歲成為瀛海威時空最年輕的 BBS 版主 ；17 歲的時候，讀高一的茅侃侃因為地理會考不及格選擇瞭退學；此後父母把他送到瞭四川綿陽的一所重點高中繼續上學，一年後，茅侃侃再次退學。
退學後的茅侃侃在兩個月的時間內拿下瞭微軟 MCP（微軟認證專傢）、MCSE（微軟認證系統工程師）、MCDBA（微軟認證數據庫管理員）三項認證，當年在全亞洲 18 歲拿下三項認證的隻有兩人。此後，他 6 年換瞭 6 份工作。
2005 年，他開始創業，成立瞭一傢公關廣告公司。其間，茅侃侃將網絡遊戲搬到實景中遊玩的 " 真人實景數字引擎 " 創意獲得瞭北京時代遠望科技有限責任公司青睞。
2006 年，Majoy（時代美兆）公司成立，23 歲的茅侃侃成為公司的 CEO。那一年，茅侃侃接受瞭《中國企業傢》一個采訪，後來就有瞭公眾所熟知的《生於 80 年代》那期雜志封面報道。
"80 後 " 的概念被媒體炒熱。央視等媒體追蹤報道，茅侃侃、李想、高燃、戴志康成為大眾心目中的 " 創業偶像 "、" 京城 IT 四少 "。而在 2006 年，互聯網 IT 圈的站在舞臺上的還有另外一撥英雄。
那一年，徐靜蕾的博客點擊超過瞭千萬，向公眾普及瞭博客的概念；Google 在當年的 10 月以 16.5 億美元收購 YouTube，王微的土豆網、古永鏘的優酷網、李善友的酷 6 網 …… 他們也被推到瞭商業舞臺的前臺，紛紛拿到瞭融資。
2006 年，" 京城 IT 四少 " 與王微古永鏘這些視頻領域的創業者風頭一般無二。
剛剛創業兩年的茅侃侃就被媒體送上瞭創業者的神壇。鮮花卓錦烈火烹油，他嘗到瞭 " 註意力經濟 " 的甜頭，他的 Majoy" 真人數字遊戲 " 產品還未上線就接到大量訂單，生意相當的好談。
當時支撐商業世界的榮光，向來隻有一個，就是產生穩定持續的現金流。因此，這些當年還很年輕的 80 後在商業上的路上，艱辛幾乎是註定的，事實也的確如此。
2006 年底，Majoy 產品試營上線，茅侃侃為其產品定價為兩個小時 388 元外加 10% 的服務費，這個價格被公司市場部和營銷部所質疑，在經過 20 多次的會議討論後，茅侃侃堅持瞭自己的定價。
茅侃侃當時的堅持和固執使得 Majoy 錯過瞭攻占市場的最佳時機。2007、2008 兩年來，真人 CS 異軍突起以低廉的價格迅速占領市場，Majoy 連年虧損，團隊人員大量離職。
2007 年 ~2008 年之間，茅侃侃就有明顯抑鬱傾向，睡眠基本依賴藥物。與此同時，李想從泡泡網轉型汽車之傢的想法也遭到瞭公司上下的反對。而過度宣傳的高燃引起投資人的強烈不滿，他辭去 Mysee 總裁職位。
對幾位 80 後創業者來說，天堂與地獄如此近在咫尺。
最終，茅侃侃不得不開始降價，推出 10 元 / 小時的體驗價和真人 CS 血拼，和團隊到一線商場去做地面推廣。經此一敗，他才認知道，定價這個事情一定市場說瞭算。在商業的舞臺上，年輕成名隻是加分項，但絕不是核心因素。
2010 年 5 月，茅侃侃和女朋友分手，2010 年 6 月，茅侃侃向 Majoy 董事會提交瞭辭呈。他在自己的書裡對 MaJoy 下瞭個定義：" 相比真人 CS，我覺得 MaJoy 更像是電影《甲方乙方》裡的，好夢一日遊。"
創業維艱
離開 Majoy 後，茅侃侃休息瞭一段時間，他寫瞭兩本書。2010 年 11 月，他出版瞭《像戀愛一樣去工作》，2011 年 4 月出版《在那西天取經的路上》。
茅侃侃在書裡，他說自己是雙子座、能說、得過抑鬱癥，也喜歡去夜店。他曾在自己的左臂上，紋滿瞭泰國的佛教經文，在右臂上繪著聖母瑪利亞。有人問他既然皈依瞭佛教，為什麼還繪聖母瑪利亞，他說隻是覺得好看。
" 每一個創業者其實都是英雄 …… 特別在這個信息爆炸的年代，如不冠以 " 神話 " 二字就沒人會往下看。這往往需要我們讀者更加理性，因為看瞭太多的神話，往往就會自以為是那孫悟空，卻發現這個世界不是西遊記。"
茅侃侃在《在那西天取經的路上》的感慨對所有年輕、剛在商海沉浮的創業者來說，或許都適用。
清華輟學創業的昆侖萬維的 CEO 周亞輝曾對記者說，" 我覺得大學生創業，其實就是拿著一把木頭槍上戰場，覺得自己很英雄，實際上是個木頭槍，一槍就被人打死瞭。你經常會生活在絕望之中，你看不到哪天會成功，哪天能夠找到希望。"
茅侃侃、周亞輝也都絕非危言聳聽。UU 跑腿的 VP 王炎出生於 82 年，也是一位 80 後創業者，他已創業四年。王炎在河南舉辦的鄭州創業者大會，舉辦瞭 5 屆，他對創業的感受很深刻。
" 創業確實是個九敗一勝的事情，這四年間，身邊創業的朋友公司的死亡率在 90%。雖然死亡率這麼高，但創業這個事情很有魅力，很多人多想通過創業來實現自己的夢想，包括我。" 王炎說。
王炎在創業之前，曾在河南省發改委工作過 7 年。對王炎來說，他創業最初的動機是實現財務自由，一直也在堅持，到現在也沒實現。創業四年，心態就平和下來瞭，現在更多實現自己的價值。王炎告訴記者，他幾乎整年無休。
矽谷創業者矽谷創業者本 · 霍洛維茨曾總結自己的創業史：" 在擔任 CEO 的 8 年多時間裡，隻有 3 天是順境，剩下的 8 年幾乎全是舉步維艱。" 那為什麼要創業？
《中國企業傢》雜志《生於 80 年代》的那篇文章的編輯申音茅侃侃離世後寫瞭一篇《一個創業者的非意外死亡》。文中寫道，23 歲暴得大名，一言一行都成為時代標志。對茅侃侃來說，成功不是努力的獎賞，而是必須的證明。
那麼什麼又是成功？王朔曾說過，什麼成功，不就掙點錢，被 SB 們知道嗎 ? 再看看 2005 年跟茅侃侃這波京城四少一起登上中國商業舞臺的視頻英雄。
土豆的創業人王微曾就讀於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優酷網的創始人古永鏘畢業於普林斯頓大學，創業前曾是搜狐的 CFO。2012 年王微講土豆賣給瞭優酷，他選擇瞭離場。2015 年阿裡巴巴全資收購優酷土豆後，古永鏘也選擇瞭離開。
關於中國的視頻業，因為長期的虧損，鐵打的視頻業，流水的 CEO。不是古永鏘、王微們不優秀，大勢如此。來去已是常態，多半都是身不由己。
申音在《一個創業者的非意外死亡》文章中寫道，" 每一個創業者都以為自己理解茅侃侃，大傢都有同樣的沖動，同樣的壓力。但我們恐怕很難理解，一個年紀輕輕突然飛上人生高峰的他，怎樣給自己設定下一個目標，如何跟自己對話的。"
《生於 80 後年代》的編輯程苓峰在《一個記者對一個亡者的交代》文章中寫道，前天我問茅侃侃的一個好朋友，茅侃侃為什麼會自殺？他是這麼回我的：" 侃侃多次創業背後的都是有大老板或大股東，這種結構註定瞭會有些責權利不清楚的問題。他做 CEO 要對下全負責，但實際架構裡他又不是大老板，常常弄成夾心餅幹的狀態。"
回想當年縱橫捭闔的 80 後，現在已經是人到中年。對於和茅侃侃認識多年的李青來說，回憶還在，奮鬥也在。泰戈爾在飛鳥集中寫道，" 天空沒留下翅膀的痕跡 , 但我已飛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