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電商之父跌落“珠峰”後

在 " 珠峰 " 腳下，他依然延續著自己的電商夢。然而，此一時，彼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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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商韜略 · 華商名人堂 ID：hstl8888

作者丨王中美

中國電商 20 年發展史上，" 電商之父 " 的名頭並未歸屬於馬雲，而是被一個名叫王峻濤的福建人搶瞭先。他親手創辦的 B2C 式 8848 網站，創造瞭諸多中國 " 第一 "：

· 第一個自行開發、實用瞭一整套適合中國電子商務環境的技術平臺；

· 第一傢全面適應數十種在線結算方式的電子商務平臺；

· 第一傢在超過 50 個城市實施貨到付款；

· 首傢成功實施異地第三方物流管理系統；

· 率先於 2000 年 4 月開通並成功運營瞭中國第一套開放式網上商城系統。

僅一年多時間，8848 崛起為中國電商界的 " 珠峰 "，也成瞭國內外媒體眼中的寵兒，輿論風頭讓阿裡望塵莫及。

遺憾的是，輝煌兩年後，所有的光環和夢幻便因錯綜復雜的是是非非一同破滅。

弄潮者

8848 網站上線於 1999 年 3 月。

那時，中國的電子商務一片荒蕪——網民不足 200 萬，沒有人在網上買賣交易；沒有銀行卡能在線支付；工商註冊行業裡還沒有 " 電子商務 " 一詞；馬雲則第二次離開北京，滿懷激情地向 "18 羅漢 " 兜售他的阿裡巴巴理想；劉強東在中關村租櫃臺開起瞭京東多媒體店。而在比中國快一步的美國，創辦瞭 4 年的亞馬遜已經上市。

8848 的出現也並不是王峻濤要爭當第一人，它更像是水到渠成的產物。

王峻濤原本在航天系統從事科研工作，29 歲便成瞭全國最年輕的高級工程師之一。這一方面因為他工作優秀，一方面源於他天賦異秉——小學、中學接連跳級，16 歲便考進哈爾濱工業大學計算機系。

就在成為高級工程師的 1991 年，王峻濤卻果斷下海開始瞭創業。激情來自於工作期間與美國矽谷進行項目合作時感受到的科技力量，惠普、英特爾、微軟 …… 這些代表瞭矽谷精神的名字，總會讓他內心燃起幹一翻事業的豪邁。

適值國內電腦普及的前夜，王峻濤選擇創辦一傢從事 IT 服務的公司。" 那時中國中小企業的 IT 應用水平很差，我們從協助客戶買電腦開始，先培訓他們使用電腦，然後進一步幫助企業建立 IT 服務項目。"

王峻濤舍得花錢宣傳，加上不俗的專業底子，生意發展很快，幾年間就擴大到 4 個店面，擁有 86 個分銷商、200 多名員工。

1995 年，時逢連邦軟件公司在全國發展連鎖店，王峻濤產生 " 找到組織 " 的感覺，迅速成為這一品牌的第 12 傢加盟店。在隨後蔓延成 300 多傢聯鎖店的連邦大軍中，王峻濤的福建店連續多年銷售收入高居榜首，一人獨占瞭福建 98% 的軟件市場份額，這也讓他成瞭連邦少數幾個參與總部戰略規劃的外地經營者之一。

工作之外，王峻濤幾乎所有時間都泡在網上。這為他帶來兩大意外收獲—— 1997 年 11 月 2 日發表的一篇紀念國足惜敗卡塔爾的網文《大連金州不相信眼淚》，獲當時史上最廣泛轉載和上萬條跟貼，筆名 " 老榕 " 一炮走紅；在與網友的交流互動中，王峻濤及時瞭解到網民心理和互聯網趨勢。他預感到，未來互聯網將無處不在，而互聯網與商業的結合也將成為必然。

" 能不能把店裡的軟件拿到網上賣？"

1998 年，他試驗性地建瞭一個網上銷售站點——軟件港，當年便被評為福建省十大網站。

興奮之餘一個更大想法冒出來：" 連邦 300 多傢店面本身就是一張網。如果把這些商務活動，至少把其中的一部分搬到網絡上來做，可能會是個有趣的嘗試。"

這一提議很快得到連邦總部的回應，並召他進京主導這一項目。

1999 年元旦長假後的第一個工作日，王峻濤安排好福建事宜，頂著寒風隻身一人來到北京，當天即成立獨立核算的連邦電子商務事業部，並籌建 8848 網站。

之所以用這個數字，王峻濤說，" 因為中國人對字母有距離感，數字就親切得多，用珠峰的高度簡單易記，讓老太太都忘不掉，說不定哪天她會利用我們的網站買菜。"

創造歷史

王峻濤想得很美，但在當時業界眼裡，發展電子商務存在三大難以逾越的障礙——網民數量、網上結算、配送體系。搞不定三者，別想做電商。也因此，唱衰 8848 的聲音並不鮮見。

但上線一個月後，這些看空的人被 8848 震驚瞭—— 4 月份銷售額超過瞭 40 萬元，隨後的幾個月裡，這個數字更是成倍增長。到 8 月份的時候，8848 不僅收回瞭事業部成立以來的所有成本，還凈賺瞭好幾千塊。

難道 8848 輕輕松松就搞定瞭三大障礙？

不得不說，這沾瞭連邦公司連鎖模式的光。這一點連王峻濤本人也不否認，" 那個時候連邦在中關村有最大的物流配送系統，連邦的倉庫大到可以停下一架波音飛機。"

除瞭倉儲，連邦有全國穩定可靠的供應鏈，再配合覆蓋全國的近 400 傢門店，讓采購、物流、就近配送甚至客戶服務、貨到付款都得以實現。尤其是貨到付款，在缺乏信用度的電商初期發揮瞭絕對優勢，8848 統計，有 70% 的客戶選擇貨到付款。

此外，8848 也同時提供其他多種方式結算——信用卡網上支付；客戶通過網上銀行向指定賬號匯款等。

另一大天然優勢便是 8848 目標客戶與網民的高度契合。當時盡管隻有 200 萬網民，但其中大部分是電腦玩傢或業內人士，也大都是連邦的用戶，從線下轉移到線上毫不費勁。

超出預期的成績給瞭 8848 繼續做大的底氣。當年 8 月，連邦電子商務事業部宣佈獨立，真正意義上的 8848 公司就此誕生。

過程中，以 IDG、雅虎、軟銀等國外風投組成的投資公司向 8848 註入 200 萬美元，獲得 55.5% 的股份，連邦軟件占 33.4%，王峻濤則隻占少量股份。

也正是這一步，為此後 8848 的厄運埋下瞭伏筆。

無法先知先覺的王峻濤依然沉浸在成功的喜悅中並繼續加碼，操持著 8848 的宏大未來。

他以做中國的亞馬遜為目標，立足連邦現成的優勢，將商品逐漸延伸到 IT 類圖書、辦公用品、MP3 播放機等諸多品類。

王峻濤確信他已經看到瞭零售電商的未來：" 在互聯網年代經營零售業，經營的邊際成本將隻和帶寬以及服務器的容量有關系，和你有多大的經營場所、雇瞭多少售貨員沒有關系。帶寬和服務器的成本指數會下降，而地面的經營場所和人力的成本卻日漸昂貴。所以我堅信網絡零售業肯定大有發展前景。"

為滿足快速增長的物流需求，8848 跟全國速遞總公司合作，並投資瞭第三方物流企業——網達速遞。" 它是全國第一傢能夠實時跟蹤貨物流向的配送企業，比同行們早瞭 2 年。"

隨著與招商銀行、建設銀行合作開通全國網上支付業務和物流體系的雙重發力，8848 業績成幾何數攀升。到 2000 年初，其一個月的銷售額突破千萬，商品擴大到 16 大類、數萬種。

在彼時中國已誕生出的 370 多傢 B2C 公司中，8848 一如它的地理象征，成瞭傲視群雄的珠穆朗瑪。

隨後，" 電商之父 "、" 新經濟英雄 " 等美譽向王峻濤紛至沓來；8848 成瞭國內外媒體的焦點被輪番報道；在各種國內國際論壇上，王峻濤侃侃而談的身影隨處可見。

灰飛煙滅

一切都那麼欣欣向榮的背後，一場危機正在悄然醞釀。

風投向來以逐利為天性，從投資 8848 那一天起，各傢風投機構就不失時機地謀劃著 8848 的上市套現之路。互聯網泡沫下，三大門戶網相繼傳出的沖擊納斯達克消息更讓風投們急紅瞭眼，僅運營瞭 9 個月後，8848 便啟動上市準備程序。

這讓王峻濤始料未及，" 以我當時對資本市場的理解是，企業隻有經營多年，盈利良好，達到一定規模才可能上市。可是 1999 年 12 月，網站就迫不及待地正式準備上市，這完全是跟門戶網站的風潮。"

為瞭規避在納斯達克上市對凈資產、利潤率等要求，中方持股比例需要降到 20% 以下，8848 的海內外投資者進行瞭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的資本運作後，股東花名冊變成瞭 57 個自然人及法人，IDG 們則擁有瞭超過 70% 的股份，成第一大股東，王峻濤的持股比例下降到 2.775%。

這意味著，風險投資徹底控制瞭公司。

為瞭投華爾街所好，投資者搭建出以原微軟副總裁譚智為 CEO 的新高管班子，王峻濤隻擔任董事長，8848 最初的團隊成員則在此後不斷出走。

2000 年 8 月，8848 歷經千辛萬苦拿到瞭證監會批文，但所有人都高興不起來。

此時，互聯網泡沫破滅，納斯達克網絡股一路走低，這使 8848 的 IPO 定價隻比私募價格多出 1 美元左右，股東們在流血上市還是等待納斯達克回暖兩個選項間產生分歧，僵持猶豫中，8848 錯過瞭納市規定的 6 個月操作期限。

投資者們豈肯罷休？他們請來華爾街分析師對 8848 進一步包裝。

彼時的華爾街，原本令資本趨之若鶩的 B2C 標桿——亞馬遜，正因連年虧損而成眾矢之的，一些 B2B 模式的電子商務解決方案提供商卻風頭正盛。

分析師們為迎合這一趨勢，要將 8848 包裝成 B2B 概念。盡管此前王峻濤試探性地開展瞭一部分 B2B 業務，但所占比重很少。

王峻濤告訴分析師，8848 還有更大的 B2C 業務，" 我們丟掉一個占市場分額超過 50% 的市場，進入一個今天的市場份額還是 0 的市場，誰能預測一下，多久能贏利？"

可是，投資人急瞭，" 王，知道你說的對，可是我們現在就想上市，你說怎麼辦？"

事實上，這一時期的 8848 手裡握有六、七千萬美元的資金，" 如果不折騰什麼新事情的話，當時 8848 手裡的現金，可以支持運營好幾十年。"

然而，身為職業經理人的王峻濤已無力扭轉。

最終，8848 將兩項業務拆分，隻保留 B2B 作為上市籌碼，B2C 交給王峻濤獨立發展，變成 MY8848。

此後，昔日光環開始煙消雲散。

老 8848 歷經 B2B、電子商務解決方案、系統集成、與電商數據有限公司合作、推出購物搜索引擎等數次折騰後，無果而終，銷聲匿跡。

一手創辦瞭 8848 的王峻峰不僅被無形之手一步步推下 " 珠峰 "，還眼睜睜看著它分崩離析，痛心之餘他深沉反思："這裡面至少我有一半的責任。我作為管理層的一員，與投資人和其他管理人員在溝通的時候可能不夠耐心。不過，對當時性急的投資者而言，再多的耐心恐怕也無濟於事。"

4 年後的某論壇上，面對 8848 曾經的掌門人，IDG 一位李姓合夥人也表達出作為投資機構的慚愧之意：" 現在我不得不承認，很多錯誤是我們犯的，也許那些企業傢是對的。"

再落魔掌

對與錯往往隻有事後才看得更清楚，就像這次分拆，在當時，誰能想到它又是一個錯呢？

MY8848 獨立後，王峻濤本以為可以擺脫束縛、回歸自由，不幸的是，就像中瞭魔咒一樣，MY8848 再次成瞭資本玩物，甚至演變成荒唐的鬧劇。

MY8848 由老 8848 和深圳萬泉河投資發展有限公司共同投資，後者以 7000 多萬元獲得 75.01% 的股份，協議分三次付清。王峻濤任董事長，日常運營高管由大股東指派。

到手後，萬泉河公司的目的很快暴露——讓 MY8848 上市套現，但幾番運作後無果，又一個投機者的面紗徹底揭開——萬泉河對 MY8848 的未來失去耐心，付瞭首期收購款後，餘下的近 5000 萬元遲遲不向老 8848 支付，還同時停止瞭向 MY8848 投錢。

此時的 MY8848 仍在以亞馬遜的網上超市為目標，進行大規模品類擴張，急需輸血。

王峻濤不得不向外界融資，而新的投資方要求控股，萬泉河卻死守第一大股東的位置不放。數次融資告吹後，MY8848 因釜底抽薪而業務停滯、急速滑落。

另一邊，老 8848 公司因為萬泉河的收購款一拖再拖，打算訴諸法律。

這下苦瞭王峻濤，他既是老 8848 的董事，又是 MY8848 的董事長，" 我要回 8848 去開董事會，同意訴訟 My8848，而 My8848 的董事長又是我本人，最後就是自己跟自己打官司，這種事情聽都沒聽說過！"

2001 年 8 月，隻與 MY8848 並肩前行瞭 7 個月的王峻濤無奈選擇瞭離開。

3 個月後，據傳有供貨商上門討債，MY8848 的辦公地點則人去樓空，後被海淀區人民法院查封。

一場由王峻濤苦心策劃的喜劇剛剛拉開帷幕，就反轉成瞭中國電商史上的一幕悲劇，資本則扮演瞭不光彩的鬼魅之角。

此外，團隊與管理的不力也被認為是王峻濤一路失敗的原因之一，這還是與他並肩挑戰的馬雲給出的結論。

2005 年曾有記者問馬雲：" 為什麼你能有今天，而同樣聰明的中國電子商務先驅王峻濤卻還在為創業努力？"

馬雲說：" 我在前面說，演講，做宣傳，作勢，而我背後，有一幫人在實幹，苦哈哈地賣力幹，而王峻濤身後沒有 18 ‘羅漢’。我說過瞭，有人做；他說過，就說過瞭，說過瞭而已。"

重續 B2C 之夢

走下神壇後，經常有人問王峻濤，如果當初不引進風投，如果不要上市，如果後來不分拆，如果 ……

王峻濤則嘆息：" 如果我當初知道後來會發生這些事，我是不會來北京做 8848 的。"

時光不會逆轉，一切 " 如果 " 都毫無意義，王峻濤選擇瞭接受，並重新開始。隻是這一次，方式有點特別。

電子商務興起催生瞭大量傳統企業轉型需求，王峻濤以自己的經驗優勢和原班人馬創辦瞭一傢軟件公司，專門為傳統企業提供電子商務解決方案。" 我們當年能幫連邦做出一個 8848，就能幫助任何一傢企業作出 8848"。

客戶積累多瞭，王峻濤萌生出做大平臺的想法——讓有志於電商的傳統企業都可以享受同一個技術通道，在網上輕松開店。" 國內的中小企業有 2700 多萬傢，占全國零售總額的 80%，他們目前在網絡上的活躍度還很低，潛力很大。"

他的確沒錯估形勢。

2002 年底上線的電商平臺 6688 第二年就實現瞭盈利。3 年後，王峻濤接受一傢媒體采訪時介紹，平臺已有 3 萬用戶，上架銷售的產品有 30 萬種。

2007 年有媒體報道，6688 曾獲得超過 5000 萬風險投資。在某些業內場合，王峻濤和他的 6688 也依然是話題的焦點。

但談笑間，王峻濤再次與歷史的腳步擦肩而過，新生力量的暗流在勢不可擋地湧來——

創建於 1999 年 8 月的 C2C 平臺易趣網，在 6688 上線時已與 eBay 結盟，發展成國內最大的在線交易社區；淘寶網更是後來居上，憑支付寶和快遞優勢將網購族的註意力迅速轉移；2004 年 1 月開始萌芽的京東多媒體網，在 2007 年改版為京東商城，並自建起三大物流體系。它們就像巔峰時的 8848 一樣，因重新定義瞭電商而將所有光環都奪瞭去。

落寞的 6688 此後再也沒能走進公眾視野，媒體似乎早把它遺忘。

如今登陸 6688 商城，不知什麼時候變瞭模樣——商戶不見瞭，全部商品由 6688 公司獨自提供，大都是特色食品。商城的界面和操作流程已落後於時代，沒有消費者的互動留言，也沒有賣出數量，死一樣的沉寂會讓你懷疑它是否在正常運營。

華商君檢測其網站流量和排名，兩項結果均處於下降趨勢：從去年底開始，其日均訪問 IP 從此前的 1500 左右降瞭一半。顯然，這與京東、淘寶、天貓動輒數千萬的日均 IP 已沒有可比性。